月寒冬,这源自山髓深处的活水依旧顽强流淌,冰冷刺骨,但神奇地未被冻结。
水色清冽,冰晶般透明,一眼就能洞穿其深,看见水底被亿万年水流磨圆、冻得青的大小鹅卵石。
水流湍急,撞上水下凸起的石块,出持续的“哗哗”
巨响,碎裂成无数细碎冰冷的白色泡沫,又迅被后面更大的浪头裹挟着、推挤着,沿着曲折蜿蜒的沟道,义无反顾地朝着山下的低洼之地疾驰而去,最终消失在远处更加浓重、仿佛凝固的灰白色雾霭屏障之中。
沟边的泥土岸坡,在经年累月的湿气和水汽滋养下,覆盖着厚厚的、滑腻如油墨的青绿色苔藓,此刻表层结着一层晶亮的薄冰壳,在灰白的天光下幽幽反着微光,危险又滑腻。
水边更是凝结着不少形状不规则的白色薄冰,随着水波微微起伏。
空气的温度比山林中更低了几分,凛冽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就是这儿了。”
江奔宇低声说了一句,更像是对自己的确认。
他缓缓地走到水沟边缘,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先垂落下去,凝视着翻滚流动的冰水。
几条小小的、手指粗细的冷水鱼在水流中顽强地逆流而上,灰色的身体在激流中灵活地左右摆尾,像几道模糊的水中影子,一闪即逝。
冰冷的寒气混杂着水雾,丝丝缕缕钻进人的衣领,激得人一阵寒颤。
他默默地看了几秒水中的生命顽强,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侧过脸,目光如实质般投向了蹲在身后不远处、正撑着膝盖大口喘息驱散体内寒气的覃龙。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份量,仿佛在做一个无声的宣告。
覃龙刚歇了两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喉咙,火烧火燎。
猛抬头对上江奔宇投来的眼神,心头莫名一跳。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被冷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喉咙里下意识地“咕噜”
了一声,那句本能想问出口的“现在…就开始?”
像块干硬的馒头噎在了嗓子眼。
因为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僵硬,连思考都瞬间冻结了!
只见自家老大——那位平时一步看三步、做事却鬼神莫测的老大,就在他的注视下,极其随意地往前站了半步,那位置几乎探到了岸边薄冰覆盖的危险边缘。
然后,那只不久前还在按着冻僵泥土支撑身体的手,那只指骨匀称、此刻手背上被寒风冻出淡淡青筋的手,抬起!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力的预兆,就那样在身前冰冷的虚空中,那么极其普通地、闲适地——轻轻一握!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没有狂风。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压缩了。
但覃龙的世界,却在这一握之下,轰然炸裂!
嗡!
一股奇异而难以言喻的、并非声音但强过任何声音的无形冲击,狠狠撞在了覃龙的视网膜和耳膜上!
他仿佛听见了空间扭曲的呻吟!
江奔宇身前的空气,如同被一颗巨大的无形石子狠狠砸入的深潭冰面,骤然剧烈地荡开了一圈圈清晰可见的、由中心向外飞扩散的半透明涟漪!
那涟漪扭曲着空气,也扭曲了覃龙所见的一切景象——歪脖子树、对岸的苔藓石壁、水流的线条……都在那涟漪中扭曲、折叠、变形,仿佛水面倒影瞬间被打破!
噗通——!
!
!
一个沉重得令人牙酸的肉体砸击冰水的闷响,如同重槌擂鼓,在狭窄的山谷间轰然炸开,压过了奔流的水声!
覃龙只觉得脚下的冻土都似乎跟着震了一下!
视线中扭曲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一个巨大、粗野、带着狂暴力量和惊恐狂躁的身影——一头体型壮硕、目测足有两三百斤重的成年雄性野猪!
裹挟着一股浓烈的野兽腥臊气和山林湿泥的土腥味,带着冰水刺眼的巨大白浪,就这样凭空从那震荡不休的涟漪中心……被硬生生地“倾倒”
了出来,“砰!”
地一声,狠狠砸进了冰冷刺骨的深水区中心!
哗啦啦——!
!
半人高的浑浊水花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冰渣子冲天而起,如同炸开了一个浑浊的水弹!
大量冰冷的水滴和细碎的冰渣劈头盖脸地朝岸边的两人激射而来!
覃龙甚至来不及反应,脸上、脖颈、前襟就被冰冷咸腥的水珠糊满,冻得他一个激灵!
这仅仅是灾难片的第一帧!
覃龙那双瞪得几乎撕裂眼眶的眼珠子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这头凭空出现的野猪,在空中掉落水中的姿态——
噗通!
噗通!
噗通!
噗通——!
!
!
一连串几乎没有任何间隔的、更加密集、更加沉重、更加沉闷的入水声,如同滚雷碾过山谷,又像是地狱敲响了催命的鼓点!
一声连着一声,一声快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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