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能定其常数,算界必传为异谈。陛下此前何时露过半点术数之才?”
“又何曾听闻,他拜过哪位大匠为师?”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满腹狐疑与动摇,惊叹之余,更多的却是不能相信。
他们不是不愿相信,而是……这结果实在太过超越常识。
“如此常数,不经实测,终究只是妄谈。”魏瑞沉声道,“莫非……陛下也是设想推演,未有凭据?”
“未可妄断。”许居正轻叩几案,止住几人的议论,“陛下能设此数,并非空言妄语。我想,他之所以另起一页书写,或许正是为了昭告:此题可解,但解者,须先有勇破旧法之心。”
“那你信他得出了这个数?”霍纲转头望向许居正。
许居正沉吟一瞬,却未作答。
堂中又是一静。
忽而一声轻笑响起,是李安石。
他坐于几案一侧,捻卷低头,却嘴角含笑,语气平平:“与其争论可信与否,不若试上一试。”
众人一怔,纷纷望来。
“如何试?”魏瑞问。
“许大人府中,不正有井盘、瓷盘?”李安石抬头看向许居正,“何不取一尺木绳,绕之一圈,再依陛下之法,以径乘其‘圆周率’,算其周长,再量实数,略比之即可。”
“测量之术本在于用。”他顿了顿,笑道,“或许这‘圆周率’,是否精确,不必问石宗方,也不必论典籍,只看盘上一圈,便知分晓。”
他这番话说得轻松,却落地有声。
一众大臣先是错愕,旋即纷纷点头,觉得此言颇为有理。
“说得不错。”霍纲第一个起身,“咱们若真想知道,算它一回,不就了然?”
“可否借府中器物一用?”魏瑞看向许居正。
许居正也被点醒,轻笑道:“老夫府中确有一瓷盘,外沿正好一尺有余,昔年为小女婚宴所制,尚存案后。”
他转头吩咐老仆:“去库中取来旧日那蓝釉描金大盘,再取一卷细绳,一杆小秤,一柄直尺来。”
老仆躬身应命,不多时便将物品一一奉上。
几人围坐书案,将盘置中,轻轻放稳。又将细绳从盘径中平拉而过,测得正是一尺六寸,再以尺量绳,丈量盘边一周。
魏瑞扶绳对口,陈章谨持秤按长,李安石则执纸记数,一边推算一边照书中所载之法,逐步代入。
许久,众人合力得一结果:
“依盘径为一尺六,乘三又一百四十一分之十六,得五尺〇三厘。”
再测实周——
“……五尺〇三厘。”
一时之间,堂中寂然。
“竟……相差无毫?”霍纲难以置信。
“再试另盘!”魏瑞急声。
于是又换了小盘一只,径为七寸,再以绳绕、以尺量、以率乘——
所得周长为二尺二厘,实测亦二尺二厘!
再换一井盘,径为一尺三寸四分,推得周长四尺二分……测之,无偏!
“这……”郭仪喃喃开口,声音竟有些发颤,“这数……当真……不是猜出来的?”
“不是猜的。”李安石缓缓直起身,望着案上的纸与盘,面色不再讶异,反而多出几分敬意与庄重。
他轻声道:“此法非徒测周,更是一种……以‘率’立法之心。”
“以常数破变量,以理律混沌。”
“而我们……”他回头看向众人,“竟连此心也不曾想过。”
众人静默。
厅中一灯如豆,微微晃动,将每一人的神情照得明明灭灭——震惊、敬服、动摇、惶然……层层叠叠,如潮涌上来。
魏瑞哑声道:“如此……这‘圆周率’,真是他……自己推出来的?”
“不是石宗方,不是算术之士,不是千年旧典……竟是天子,独自一人,写下此数?”
“他,怎么做到的?”
无人能答。
因为他们也在问——
他,怎么做到的?
书案之上,纸页尚未合起,圆率之数清清楚楚列在案头。那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却如刀如锋,如雷贯耳。
“周以径计,率为三又一百四十一分之十六。”
此一率,若为真,不仅是术算之大成,更是理性之光,照彻千年之夜。
而那写下这一率的人,不是学士,不是宗匠,不是算家,而是——
大尧天子,萧宁。
案上书卷尚未阖合,瓷盘之侧,绳尺犹在。
静默许久,许府书堂内,众人仿佛仍沉浸于方才那场匪夷所思的“验证”之中。
“……若非亲手所测,我断不敢信。”魏瑞轻声呢喃,喉间微涩,像是还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