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霍纲长出一口气,缓缓坐回席间,“这圆周之数……若非我等手中器物亲量亲算,只怕终生难信。”他望向窗外微曦天色,眉头却仍紧锁,“可话又说回来——我们测的是几寸几尺的器物,圆率之精,真可推至极细?若大用之时,其值可否不差毫厘?”
“你是说,仍须再验?”
“非唯再验。”霍纲顿了顿,眸光微动,“这书中设问,不止圆周一题。我方才再翻至后页,又见诸如‘乘方逆推’、‘双变量联算’、‘弧影相切’等题……竟更深一层。”
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题,不止我一人,恐怕在座各位……皆束手无策。”
此言一出,几人相对无言。
陈章谨轻轻点头:“不错。我亦翻到一题,设二人互相借粮,隔期以两倍所还,叠加六期,问其总还之数。细算起来,似乎牵涉一套‘倍数递进之式’,但我竟不识所设之数列。”
郭仪道:“我也见一题,问某地仓储四品军械之调度法,仓有四仓、器有五类,按时、按地、按战备权重分配……此题非止于术算,似更涉‘策规’之法。”
“其法已非我等所习。”
众人默然。
片刻后,许居正低声道:“此卷初阅,如登一山;再翻,乃见山后更有群峰叠嶂。”他望向案上一册仍未尽的《术算纲要》,语声中多了一层审慎与敬意,“恐怕,我们所识,止步于前山;而此卷之深,尚藏于云中。”
“许大人,”魏瑞顿然开口,“老夫有一念——此刻观此书,仅凭我等学力,或能悟一二,然若欲穷究根本,彻解其法,恐非凡人所能。”
许居正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是想——请人助阅?”
“正是。”魏瑞沉声道,“若说天下精通术算之人,大尧不过数人;若推其中尤者,当首推石宗方。”
“唯有他。”霍纲接声,“能与此书相对无惧。”
“不错。”郭仪点头,“石宗方于算术一道,素有奇才之誉。旧年曾以一题‘八仓分赈’引三学之人争论数日,而他一夜而解,至今犹为算士敬仰。”
“且……”他话锋一转,“石宗方正是近日公开提及‘圆径之比’、拟测常数之人。”
“若让他亲阅此‘圆周率’之设,亦可验证一二。”
许居正沉思片刻,终点头:“可行。”他望向众人,“不止是为求解更深策题,亦是为此圆率之数寻一评说。”
“天子所作,终归不能轻信于臣;若能得石宗方之首肯,此书之威,可服于天下。”
“许大人,”魏瑞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不过石宗方素有孤傲之性,平日不入官署,不赴朝聘,闭门谢客……此番邀之入府,恐不易。”
“我与他旧识。”许居正目光微亮,“二十年前,我初任翰林,曾校勘《算经通谱》,邀他评点一章,他虽不屑为官,却肯赠我三言五语。”
他语气一顿,“我写信,他或许愿来。”
“若许大人肯亲书一信,我等再附联名拜请之帖,当更具诚意。”
“再附此《术算纲要》一册。”霍纲忽道,“石宗方若阅此一卷,即便再傲,也当动容。”
“也好。”许居正点头。
他起身而立,衣袖轻拂,目光落在案上尚未合起的书卷之上。
“诸位,今晚所见,不过五题;但书中策问尚有数十,若不解此书,岂不负陛下苦心?”
“我等为臣为士,岂能只惊服其表,而不能通其意?”
“请石宗方来,不仅是为此‘圆周率’,更为此书,探得根本。”
众人闻言,齐声称是。
许居正当即命人研墨,亲手执笔,提笔书写。
笔锋苍劲,落字如铁:“宗方老友:久别二十载,今有天子设卷一册,命题七十有余,皆为实政、数理之事。吾等初阅两章,已知非旧日术可解。夜不能寐,特奉此书一册,祈老友垂阅……倘能至吾府,共论此策,尤为幸甚。”
末了,落款“许居正拜上”。
又附魏瑞、郭仪、霍纲、陈章谨、李安石等六人联名拜帖。
堂中人肃立,目送书信装入玉匣,再由老仆封存,明日一早,即刻递往石宗方隐居之所——钟山静舍。
许居正缓缓坐下,望着那封书信,喃喃低语:“石宗方若来,大尧便将迎来一次真正的——‘算学之会’。”
灯火渐暗,烛影轻晃。
此夜,他们虽不能彻悟《术算纲要》,却已做出一个决定——
要将这条理政之路,彻底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算术,是科学,或是全新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