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被挡在偏殿外的第三刻,东阁门轴轻响。
章邯踏进来时,肩甲撞上门槛出闷响,他未停步,只将手中竹匣搁在案头,灰尘从边角簌簌落下。
陈砚正翻着南郡水利图,指尖停在一处支流分岔口。
他没抬头,先问:“带地图了?”
“带来了。”
章邯解下背后布卷,摊开压住水利图一角。
山川走势突变,阴山如断龙横卧北境,几道红笔勾出的行军路线直插河套腹地。
陈砚的目光顺着红线滑到尽头,才抬眼看他:“你想打哪儿?”
“不单是打。”
章邯指节叩在沙盘边缘,“是拓。
匈奴逐水草而居,我军若只守长城,年年防秋,耗的是自己。
不如夺其牧场,设屯田城,把防线往前推三百里。”
“然后呢?”
陈砚抽出一支竹签,轻轻挑起沙盘上一面小旗,“人去了,粮怎么运?冬雪封道四个月,你是让他们喝风?”
章邯从怀中取出一册薄简:“这是我近三个月收拢的边报。
阴山南麓有十七处天然泉眼,可凿渠引水;牧民弃营中有干粪堆积,足证曾有长期驻牧。
只要春末出兵,抢在雪化前建好仓廪,就能接上夏草生长期。”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九原郡已有三千老兵愿带家属迁垦。
他们不要朝廷一粒粟,只求授田落户。”
陈砚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这计划,跟谁说过?”
“尚未呈报任何人。”
章邯直视他,“第一个见的人是你。”
“很好。”
陈砚放下竹签,转而拿起浑天仪,拨动其中一环,“你上次在酒肆摆的那局棋,我记得你说过——‘围地不如困势’。
现在倒要主动出击了?”
“形势变了。”
章邯指向沙盘西侧,“月前匈奴左贤王死,诸部争位,互相劫掠牛羊。
我们不动手,他们也会打到长城下来。
与其等他们吃饱了来攻,不如趁他们抢破头时动手。”
陈砚没有回应。
他取过一张空白竹片,开始画线分格,一边记下章邯说的要点:泉眼数量、可用木材、工械配置。
写完一行,又划去“战马补给”
一项,在旁注:“改用双轮板车,桑木轴,铁铆钉。”
章邯看着他写字,眉头微动:“您这是……答应了?”
“我没说。”
陈砚吹了吹墨迹,“我要看推演。
三天后,带你的沙盘来,当面走一遍。
我要知道每一匹马喘几口气,每一个士卒吃几口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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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东阁地面铺满了黄沙。
章邯蹲在地上,一手执旗,一手推演兵力调动。
他将主力分为三路:东路佯攻云中旧塞,吸引敌骑;中军绕行白登山,突袭主营;西路派轻骑断其退路,焚毁储肉窖。
陈砚坐在矮案后,手中竹简不断翻页,对照着各地戍卒名册与粮仓库存清单。
看到中军推进至阴山隘口时,他忽然开口:“你这儿安排五百人挖壕沟,用什么工具?”
“配新式铲具,刃口加宽,可破冻土。”
章邯答。
“每人一把?还是轮流使用?”
“两人共用一把。”
“那就是实际只有二百五十人能同时作业。”
陈砚提笔记下,“若遇雨雪,金属易锈,维修需多久?”
“三日以内。”
“也就是说,一旦延误,整个防御工事进度拖后至少五日。”
陈砚抬头,“你有没有想过,敌人不会等你慢慢挖完?”
章邯抿紧嘴唇:“我会留预备队轮换。”
“预备队吃什么?他们的口粮不在你这份供给表里。”
陈砚将竹简推向他,“你看这里,你算了战马草料,但没算饮水。
阴山脚下无大河,每日需人挑水三百担。
这些劳力从哪来?征调百姓?还是让士兵自己干?”
章邯盯着那行数字,额角渗出汗珠。
“我不是要驳你。”
陈砚语气缓了些,“你是真想做事的人。
可打仗不是下棋,一步错,就是万人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