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但不信命。”
章邯道,“每逢大战,必以蓍草占卜。
然战局瞬息,卦象不过参考。
真正决断,仍在将心。”
“那你今夜占否?”
“占了。”
章邯低声道,“得‘师’卦,上坤下坎,利御敌,不利久战。
卦辞曰:‘贞,丈人吉,无咎。
’”
“你便是丈人。”
陈砚道,“朕不问胜败,只问你——若遇降卒,如何处置?”
“视其因。”
章邯答,“若为饥民裹挟,安置归田;若为六国死士,押送咸阳;若为匈奴游骑,斩。”
“若边民已降敌?”
“先救民,后诛恶。”
他声音沉下,“民可误,不可弃。
当年北伐,蒙恬屠降,我曾谏止。
今若再行此道,与暴秦何异?”
陈砚盯着他,良久,忽道:“你与蒙恬不同。”
“臣本不为帝王征伐。”
章邯收旗入布,“只为使边民不徙,仓廪不空。”
当夜,章邯未归府。
他独入军祠,焚香三柱,点燃七十二面军旗。
火光映照祠壁,旗上地名逐一化为灰烬。
他立于火前,默诵《国殇》:“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身离兮心不惩。”
诵毕,取“断岳”
剑出鞘。
陨铁剑身泛青,楚地麻绳缠于剑柄,他以新麻重缠一圈,打结收尾。
惊鸿马立于祠外,鞍鞯嵌陨铁箭头,乌黑如墨。
章邯抚其颈,低语:“此去不鸣鼓,不张旗,唯求雪尽北患。”
子时三刻,军令下达:五万边军,寅时整装,辰时出城。
章邯未眠。
他于案前展开北境舆图,以竹签标出三十六处可伏兵之地。
指腹划过雁门关隘,忽觉袖中一物微动。
取出,是半枚玉珏,边缘粗糙,似被硬物掰断。
他凝视片刻,收入怀中。
黎明前最暗时刻,咸阳北门开启。
五千铁骑先行,马蹄裹布,踏雪无声。
后续步军列阵而出,戈矛如林,却无鼓乐。
章邯立于城门下,玄甲未披,只着深衣。
他抬头,见城楼沙盘光斑微动——那是浑天仪投影,陈砚仍在宫中。
他翻身上马,惊鸿长嘶一声,前蹄扬起。
“出征。”
大军北行,蹄声如雷,压过雪原。
宫中,陈砚仍立沙盘前。
指节轻叩案几,节奏未乱。
沙盘北方三郡黑钉未撤,新添五道红痕,代表出征军力分布。
他取出袖中竹简,展开一角,是章邯昨日呈报的粮道布防图。
目光扫至“代郡以北三十里”
处,见一小字批注:“此处雪厚,马易陷,宜改道东行。”
他以竹片匕尖端划过批注,留下一道细痕。
沙盘上,北方红痕缓缓移动,如血渗入雪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