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和这苍山,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都是这巨大存在里的一部分,按照某种既定的、或许也无意义的规则运转着。
他在打渔,我在……我曾经在证明数学定理。
本质上,都是一种活动,一种填充时间的方式。
那种紧紧攥住心脏的孤独感,似乎松动了一些。
不是因为找到了同伴,而是因为意识到,孤独或许是这个宇宙的底色。
万物皆独。
下午回来,太阳很好。
坐在院子里的矮墙上,看着湖面呆。
什么也没想。
……
十一月十二日,多云
村子很小,一会儿就能逛完。
人们看我的眼神依旧好奇,但不再防备。
有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爷爷,对我笑了笑,露出稀疏的牙齿。
我点了点头。
看到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在路边玩泥巴,弄得满手满脸都是。
她很专注,用一块扁石头把湿泥拍平,然后用手指数在上面划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在写什么?或者画什么?她不在乎是否正确,是否优美,她只是沉浸在那个创造的过程里。
我站在旁边看了很久。
忽然想起以前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西北的老家,也在土墙上用石子划过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图案。
那时候,世界是具体的,是触手可及的黄土、风沙、阳光。
快乐和悲伤也都简单直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世界变成了由符号和逻辑构成的模样?那些抽象的、冰冷的、却蕴含着极致美感的结构,它们吸引了我,占据了我,也……隔绝了我。
晚上,老奶奶给我送饭时,难得地开口说了句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娃娃,一个人,莫要闷出病来。”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
十一月二十日,晴
今天天气很好。
“早晨,湖面上的雾气是青灰色的,像一块巨大的、湿透的纱。”
“墙角那丛野菊,开了很小的黄花,有蜜蜂围着转。”
“夜里醒来,听到很大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大鱼在跳跃。”
“隔壁家的收音机,总是在放我听不懂的戏,咿咿呀呀的。”
写这些,没有什么目的。
只是感觉,这些细微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在填充着时间,也似乎在填充着内心那片巨大的、因窥见宇宙真相而留下的虚空。
那台电脑里,那两篇论文依然静静地躺着。
我没有打开它们。
它们代表着一个阶段的终结,一个至高点的征服。
但征服之后呢?站在峰顶,看到的只是更加辽阔、更加荒芜的未知。
在这里,在洱海边,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里,那种迫人的、令人窒息的巅峰视角,似乎在慢慢降低。
我开始重新接触到地面,接触到这些琐碎的、毫无意义的、却充满了生命本身质感的东西。
它们不能解答我的困惑,不能驱散我的孤独。
但它们像一种温和的溶剂,在慢慢软化那种坚硬的、因过度思考而结成的壳。
今天划着一根火柴点蚊香,看着那小小的火苗燃起,跳动,然后熄灭,留下一缕青烟和硫磺的味道。
这个过程,短暂,无用,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也许,我需要的就是这个。
不是答案,只是真实地存在着,感受着。
像那块水里的石头,像那棵墙角的野菊,像这个沉默的、每日给我送饭的老奶奶。
窗外,洱海依旧。
苍山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