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了。他猛地蹲下身,用力掰开女儿紧抱着他的手,将那几个红鸡蛋塞进女儿怀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妻子那几乎要嵌进他衣服纤维里的手指。
他什么也来不及说,甚至不敢再看妻子那泫然欲泣、充满绝望的脸和女儿挂满泪珠的小脸。他转身,像一条泥鳅,凭借着多年在车间拥挤环境中练就的本能,拼命地挤开身边的人,朝着最近的一个车门冲去。
在他踏上火车踏板,即将被人流卷入车厢的前一刻,他猛地回头。
透过弥漫的、带着煤灰味道的白色蒸汽,他看到妻子李桂兰,竟然挣脱了人群的束缚,疯了似的追着车窗跑了几步。她的头发散了,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蒸汽凝结的水珠,在站台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破碎的光。她奋力地将用手帕包着的什么东西,通过一个尚未完全关闭的车窗缝隙,塞了进去!
是那几个红鸡蛋!她最终还是把这份带着她体温和笨拙祈愿的“平安符”,塞给了丈夫!
火车发出一声更加沉闷的嘶鸣,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张建设的脸死死贴在冰冷、肮脏的车窗玻璃上。他看到了妻子最终停下脚步,站在空旷起来的站台上,身影在巨大的蒸汽机车和弥漫的雾气衬托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单薄,那么无助。他也看到了女儿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还在朝着火车方向哭喊着,那小脸上的悲伤和恐惧,穿透了玻璃,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站台、妻子、女儿、王婶那模糊却带着讥诮的脸……所有的景象,都在车轮加速的“哐当”声中,迅速向后飞掠,变小,最终,彻底消失在弥漫的煤烟和他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泪水里。
站台空了。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垃圾,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离别的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