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几乎要将他击垮。
他恨不得立刻拧断眼前这人的脖子!
但他不能。
母亲。
他还活着的母亲,成了套在他脖子上最致命的枷锁。
“你家主人…是谁?”
何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车夫”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何爷是聪明人,何必多问?时机到了,自然知晓。
眼下,何爷只需知道,沐小姐那边有什么特别的动向,尤其是……关于她最近接触的那几位大人物,以及她在查的沐家旧事,若能及时告知,芸娘子便能多得一份安稳。
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威胁意味,已然弥漫在狭小的胡同里。
何景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迸出血来。
他想起沐兮昨夜可能的遭遇,想起她强撑的冷静,想起她交付给他的调查任务而他,现在却要被迫成为刺向她的另一把刀?
忠诚与孝道,守护与背叛,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中劈开。
“何爷”
那“车夫”
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沐家小姐固然重要,但生身之恩,岂能不顾?更何况,沐家这趟浑水太深,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挣扎到几时?良禽择木而栖,何爷为自己和生母谋条后路,也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何景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良久,他才极其艰难地、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出一声破碎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我要先确认我母亲安然无恙!”
“车夫”
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从怀里又取出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他:“这里面有芸娘子近期的照片,还有她亲笔写的一个‘安’字。
何爷可以验看。
至于更多……就要看何爷的诚意了。”
何景颤抖着手接过那个薄薄的信封,指尖冰凉。
他抽出里面的东西——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面容憔悴苍老、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昔日清秀轮廓的妇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坐在一间看似整洁的房间里,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
照片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安”
字。
那确是他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只是被岁月和苦难侵蚀得变了形。
看着照片上母亲那茫然无助的眼神,何景所有的挣扎和硬气,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猛地攥紧了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出咯咯的声响。
那“车夫”
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最终答复。
死一般的寂静在胡同里蔓延。
最终,何景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告诉我…该怎么联系。”
“车夫”
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快报了一个时间和地点,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茶楼。
“每三日,午时初刻,雅座‘听雨轩’。
自然会有人与你接头。”
说完,他不再停留,朝何景微微颔,便转身快步走出了死胡同,身影迅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只留下何景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阴影里。
他低头,看着手中母亲的照片和那枚失而复得的长命锁,只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脊梁都要断裂。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冰冷的细雨,丝丝缕缕,落在脸上,如同冰冷的泪水。
他背叛了小姐。
在他最痛苦、最不甘、最想保护她的时候,他却亲手给自己戴上了背叛的枷锁。
从此以后,他每一次向沐兮汇报情报,每一次领受她的命令,都将伴随着向另一个未知势力传递消息的罪恶感。
他成了双面刃,而刀锋最先对准的,或许就是他自己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雨渐渐大了起来,冲刷着这座繁华而残酷的城市,却冲不散何景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阴霾。
忠仆之路,他已无法纯粹地走下去。
前路茫茫,只剩下荆棘与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