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落子声,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庭院。
那枚黑子,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上那个自绝生路的天元之位。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山羊胡秀才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死死盯着那枚黑子,仿佛要将它看穿。
他穷尽毕生所学的棋理,都在告诉他这一手是何等的荒谬,可当他顺着陆羽的思路推演下去,却只觉得浑身冷,背后冷汗涔涔。
那不是自寻死路,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子落下,盘活了左侧被围困的孤军,与右侧的大龙遥相呼应,竟隐隐形成吞天之势。
他原本固若金汤的白棋阵线,瞬间被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变得处处漏风,岌岌可危。
“我……我输了。”
山羊胡秀才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白子,站起身,对着陆羽和李旦,深深一揖,“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今日方知,棋盘之内,别有洞天。
老夫受教了。”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看向陆羽的眼神里,早已没了先前的轻视与同情,只剩下纯粹的敬畏与叹服。
他们本是来看一个落魄皇子的笑话,却无意间,见证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对弈。
今日之后,安业坊潜龙居的这场雅集,注定要成为长安文人圈里流传许久的佳话。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知道此地已非自己久留之所,纷纷起身告辞。
“殿下,陆公子,我等俗人,不解真龙之志,今日叨扰了。”
“改日若有机会,定当再来聆听教诲。”
李旦并未挽留,只是起身,一一还礼,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待众人散尽,庭院里只剩下陆羽、李旦和赵元三人。
福伯默默地收拾着案几上的茶具,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这院中正在悄然生的变化。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夜色如墨,笼罩下来。
福伯点亮了廊下的几盏灯笼,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轻轻摇曳。
“先生,这第一子,旦,落下了。”
李旦重新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羽,“敢问先生,这第二子,又该落于何处?”
他问的,早已不是棋盘。
赵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真正决定命运的对话,现在才开始。
陆羽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茶壶,为李旦和赵元各添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混着庭院里青草与泥土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殿下,在想第二子之前,我们得先看清整个棋盘。”
陆羽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的心不自觉地静了下来。
“棋盘?”
李旦皱眉,“先生指的是……朝堂?”
“是,也不全是。”
陆羽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如今的长安,人人都以为这盘棋,是李氏与武氏之争,是旧贵与新戚之斗。
可在我看来,这只是棋盘上的表象。”
赵元忍不住开口:“若非如此,那又是何种争斗?”
陆羽笑了笑,看向赵元:“老先生,您是饱学之士,可曾想过,为何天后要倚重周兴、来俊臣那样的酷吏?当真是为了铲除异己,滥杀无辜吗?”
“难道不是吗?”
赵元愤愤不平,“那些酷吏罗织罪名,构陷忠良,害得多少李氏宗亲、朝中元老家破人亡,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是,他们的手段确实酷烈。
但殿下想过没有,他们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陆羽的目光转向李旦。
李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到了那些被清洗的名单,除了二哥李贤的旧部,更多的是那些盘踞朝堂已久、根深蒂固的关陇世家、山东大族。
那些人,平日里眼高于顶,视皇权如无物,动辄以祖上功绩自居,结党营私,把持着地方的官吏举荐和经济命脉。
父皇高宗在时,就对这些人头疼不已,数次改革,都因阻力太大而无疾而终。
陆羽的声音悠悠传来:“天后,是在用那些酷吏的刀,砍断附着在大唐这棵大树上,盘根错节了上百年的藤蔓。
这些藤蔓,看似能为大树遮风挡雨,实则在疯狂吸取着大树的养分,让它无法长出新的枝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