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逃”
字,像一根无形的冰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让这座破败的庭院更添了几分鬼气。
赵元老先生看着那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开始打颤。
这是废太子李贤的绝笔。
是血泪凝结成的警告。
李旦伸出手,指尖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亡魂一般,抚过墙壁上那个浅浅的划痕。
他没有说话,但陆羽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沉了下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头顶的情感词条,那刚刚燃起的【希望(微光)】和【振奋(红)】瞬间黯淡,【压抑(深灰)】与【孤独(蓝)】重新变得浓稠,甚至隐隐泛起了黑色。
“逃?”
陆羽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笑声在这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赵元惊骇地看向他,眼神里满是“你疯了”
的意味。
李旦也缓缓抬起头,眸中是一片化不开的悲凉与迷茫。
“贤太子想逃,可他逃出去了吗?”
陆羽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温情脉脉的伤感,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能逃到哪里去?巴州不是天涯,也不是海角,它依旧在大唐的版图之内,依旧在天后的注视之下。”
他走到李旦身边,看着墙上那句悲愤的诗和那个绝望的字。
“所以,逃,是下下策。
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一念之间的仁慈上。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仁慈。”
李旦的身体微微一颤。
陆羽话锋一转,环视着这满院的荒草与废墟,脸上非但没有嫌恶,反而露出一种奇异的欣赏。
“殿下,我觉得此地甚好。”
赵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这里比乱葬岗的义庄还好多少?
“此地,见证过龙游浅水,也见证过虎落平阳。
它懂得什么是蛰伏,也懂得什么是屈辱。
寻常的王府,养的是富贵气,是锦绣膏粱。
而这里,”
陆羽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天上那轮刚刚升起的残月,“养的是一口不平气,是一股不甘心。”
他看着李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殿下,此地不应再叫什么‘故太子旧院’,那是旁人贴的标签,是用来羞辱人的。
依我之见,它当有一个新名字。”
“叫什么?”
李旦下意识地问道。
“潜龙居。”
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龙,潜于渊,待时而动。
殿下觉得如何?”
潜龙居。
李旦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眼中的迷茫与悲凉,仿佛被一道光劈开,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这个永远出人意表、总能将一潭死水搅出惊天波澜的青年,心中五味杂陈。
“好一个潜龙居。”
他低声说道。
“既是新居,当有新气象。”
陆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兴致勃勃地提议,“殿下,择日不如撞日,三日后,我们就在这‘潜龙居’里,办一场文人雅集,如何?”
“什么?”
赵元这次是真的惊叫出声,“陆公子,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在这种地方……办雅集?谁会来?传出去,岂不让整个长安城笑掉大牙!”
“笑?”
陆羽挑了挑眉,“让他们笑。
笑我们穷酸,笑我们落魄,都无所谓。
我就是要让某些人看看,豫王殿下搬进的,不是牢笼,而是道场。
我就是要让那些等着看殿下笑话的人知道,我们非但没哭,反而在高歌。
这叫……”
陆羽想了想,从前世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个词。
“这叫行为艺术。”
虽然李旦和赵元都听不懂什么是“行为艺术”
,但他们听懂了陆羽话里的那股劲儿。
那是一种“敌军围我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的潇洒,是一种“你们尽管表演,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的嚣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