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司夜卧房的门,只见师父已然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虽然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那双眸子,却在昏暗的油灯光下,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了生命最后燃料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平静。
“师父……”
青黛鼻子一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到师父今日似乎特意梳理过那头已然灰白大半的长,虽然依旧稀疏,却整齐地披在肩后,身上也换了一件干净的、压箱底多年的素色中衣。
司夜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目光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宁静:“傻丫头,哭什么。
人都有这么一天。”
她顿了顿,问道,“你师兄……已经启程回去了?”
青黛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师兄午后接到六扇门的飞鸽传书,有紧急公务,已经匆匆赶回去了。
他临走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
她多么希望师兄此刻能在这里。
司夜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最终的释然:“他能从那么远专程跑来看我,已经很有孝心了。
公门中人,身不由己,就不必再让他为了我这将死之人耽搁正事了。
不必告诉他了。”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的目光,越过青黛,落在了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以及铜镜旁,那个小巧而冰冷的玉瓶——“南柯一梦”
之上。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布满皱纹、憔悴不堪、被岁月和病痛刻满痕迹的容颜,唯有那双眼,还倔强地保留着昔日的锐利与风采。
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壁垒,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黑衣烈马、笑靥如花、敢爱敢恨的“小魔女”
。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丝憧憬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对过往的追忆,有对命运的释然,更有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在床榻不远处的墙角,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樟木箱子,箱盖紧闭,上面落着薄薄的灰尘,似乎很久未曾打开过了。
那是她带来的唯一行李,里面装的是什么,青黛从未见过,司夜也从未提起。
但此刻,那箱子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青黛顺着师父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枚能带来短暂幻梦却也意味着即刻永诀的丹药,和那个神秘的箱子。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悲伤攫住了她。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想劝说,想阻止,想大声呼喊,可看到师父那平静得如同深潭、却又坚定得如同磐石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心痛和即将决堤的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
夜色,彻底笼罩了清水镇。
归云客栈的包厢里,暖意融融,送别的祝福声与笑语交织;而济世堂的这间小小卧房内,寂静如亘古雪原,一场生命最后的、孤独而壮烈的仪式,正在无声地准备上演。
两个世界,一门之隔,却是生与死,喧闹与寂静,希望与终结最残酷的对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