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沈佑臣和下的董伯醇。
顺着沈佑臣的话说:「既然沈大臣有问,咱今儿个便把话撂在这。
官场第一等要紧的是甚?不是你们嘴上的『要务』『河工』,是礼仪!
是尊卑上下的规矩!
陛下差咱持节来开封,头一日在仪门摆着香案等你们三个,从巳时等到酉时。
你们倒好,一个施粥,一个勘堤,一个查漕运,合着把『跪迎皇命』的礼,全扔到黄河泥里去了?」
董伯醇抬头看向陈保,他从考上进士,到赴外任为官也快二十年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
原来京中内宦竟如此跋扈?
「咱在宫里当差二十年,见过最不起眼的小内监,也见老祖宗朱庸朱公公;即便邓修翼,见了咱也得拱手道一句『陈掌印』,哪怕他仗着会弄点文墨,再瞧不上咱御马监的大老粗,见了皇命金牌也得低头敛衽。
你们倒好,拿『忙实务』当幌子,骨子里是嫌咱不识字丶不懂河工,对吧?你们这些读书人,嘴上说什麽『君为臣纲』,见着皇差敢摆谱,见着同僚敢甩锅,嘴上喊着『忠君』,行的却是『轻君』的事!
」
沈佑臣本在喝茶,听到陈保说到了邓修翼,又说到了低头敛衽,心里一阵冷笑,放下茶杯道:「邓公公数次往来内阁,奉旨商议开封事,从未如中贵人般口口声声『君为臣纲』地压着人。
按下官看来,中贵人更像司礼监的人,时时处处盯着这个『礼』字。
我倒不知中贵人要的到底是何『礼』?」
陈保一听,潘家年的管家说的居然是对的,这河东的人果然和邓修翼勾结在了一起,于是道:「自然是忠君尊权之礼!
」
「呵,下官看来,中贵人是要卑职们学那『官办料场』的『礼』吧,给您备上三千两『勘堤辛苦费』,还是送两箱江南细瓷,换您笔下留情?」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串铜钱,「不过下官只有这串灾民卖儿换的钱。
中贵人若不嫌弃,拿去买个『乾净名声』?」
「沈大人这是何意?」陈保捏起铜钱,锈迹染黄了指尖,「咱说的『说话』,是让你们别总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考中了进士,就拿出身压人。
我等内监亦是仰承天恩,为陛下实心办事之人。
堤工该修就修,贪腐该查就查,但别把咱当那见钱眼开的市井泼皮。
」
沈佑臣心想,你们内监过银拔毛的事,还少吗?你陈保自己管的御马监,就没有贪腐之事?内廷年年用度不足,长宁公主下降便问户部要银子。
如今内库都已经插手到了两淮盐银,关税银。
你们怎麽好意思来对我们这些外臣说「实心办事」这四个字?
他转过身子,正色对着陈保道:「中贵人若真想『实心办事』,就该如实奏报。
而不是拿『机会』当幌子,逼我们学那贪腐的勾当。
」他忽然指向窗外,「您听,繁岗的灾民在唱《河决歌》。
他们不懂什麽『内臣外臣』,只知道堤垮了,命没了,而拿朝廷俸禄的人,若是连真话都不敢说,才是真的脏了这顶乌纱。
」
陈保猛地站起身,袖子带翻了案上的茶盏,冷水泼在清单上,晕开「贪墨」二字:「沈大人的嘴中,好似天底下便只有你一人是『清流风骨』!
本官此次前来,是给你们机会,你们倒时时处处拿咱当贼防着。
行,既然两位大人爱唱高调,那咱就如实回奏,让陛下看看,这开封的堤工,到底是烂在土里,还是烂在你们的『清高』里!
」
陈保被沈佑臣气得够呛,快步走向西厢房的门口,正要跨门时,他又突然停住,转身对沈佑臣道:「咱自会将从开封之时,到今日之谈话,一一秉公奏报!
」说完,他走了。
「阉贼!
」
陈保隐隐听到,似乎有人在骂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