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三月廿二日,朔州卫
暮春时分的朔州卫,风仍是带着刃的。
阴山余脉的寒气顺着河谷漫过来,刮过城头时,把垛口残雪碾成细盐似的冰屑,打在青砖上沙沙作响。
晨光透过冻裂的云隙落下来,竟带着几分青白的冷意,连墙缝里那点可怜的草芽儿都蜷着身子,叶尖凝着细霜,像是被谁掐了把,蔫头耷脑地贴着砖面抖。
桑乾河的冰消了大半,却在浅滩处结着薄脆的新冰,随水流撞在裸露的礁石上,出细碎的「咔嚓」声。
戍卒蹲在岸边打水,木桶碰破冰面时,寒气顺着指尖窜进袖口,冻得人缩了缩脖子。
去年深秋落的柳叶还泡在水里,被冰碴子压得灰,偶尔漂过一块带棱角的浮冰,棱角上还凝着未化的雪,像块被啃过的冷馒头。
官道上少见行人。
一辆运粮的骡车碾过冻土,车轮轧过凸起的冰棱,出「咯噔」的闷响。
赶车的老汉裹着羊皮袄,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的睫毛上凝着细冰,菸袋锅子早熄了,却还叼在嘴里。
他不是想抽,只是借那点铜锅的温热焐焐冻麻的嘴唇。
远处塬上,妇人采挖的不再是蒲公英,而是耐寒的苣蕒菜,竹筐边缘结着薄冰,她们的手指在粗布手套里冻得木,掰断菜根时,汁水溅在冰面上,转眼就凝成晶亮的小点。
城头被西北风吹得飘起了细雪,说是雪,倒更像冻雨掺着冰粒,打在女墙上「噼里啪啦」响。
孩童的纸鸢终究没放起来,青燕的竹骨被风扯得歪向一边,线轴在手里冻得僵,那红袄子也没了往日的鲜活,被寒气浸得沉,孩子缩着脖子往家跑,鞋尖踢到块冻硬的牛粪,「当」地弹开。
李云苏一行人,便是在此时抵达了朔州城。
云苏抬头看向城楼,「靖边」旗插在城垛口上,旗斜斜飘着。
城门口的值守小军在查验路引,李云苏等勒马在城外十丈处等候,李信先行上去交涉。
只见李信和小军点着头,递上路引,同时拳握着什麽,放入小军手中。
脸上的笑容如夏日阳光热烈。
小军迅地将手握拳而起,认真看向路引,路引上赫然盖着朔州卫镇抚司红泥官印,注明经商往大同等字样。
小军又抬眼看向李云苏们,马骏也在马上笑着。
一会小军便丢下了李信,自己跑向城内。
李信回头向李云苏一笑。
一会小军引了一个百户模样人而来,那个百户甲胄生了蓝锈,胸前补子绣着犀牛,他一路走来,一路打量李信。
此时李仁打马上前,李云苏等都缓缓跟上。
「蒋百户,有劳」,等李云苏到时,听到李信和蒋百户的话,便是这句。
「放行!
」蒋百户挥手,于是李云苏等人便进了朔州城。
而李信仍未上马,只和蒋百户步行一起走在前面,李云苏看到李信在和蒋百户握手时,塞进了一锭银子,而蒋百户则顺手放入衣袖中,笑意满满。
两人离开了官道,站在城墙边,仿佛多年好友一般在聊天。
进得朔州城,李云苏等便住进了客栈。
朔州城的客栈,大多藏在青砖灰瓦的巷陌里,沾着边塞的风沙,透着股子粗粝的热乎气。
最典型的如南门内的「镇北栈」,门脸儿挂着两盏羊皮灯笼,竹篾骨架被西北风吹得歪歪斜斜,灯笼面上「镇北」二字早褪了红漆,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色,倒像被戍卒的甲胄蹭了千百回,磨出层包浆似的温润。
客栈外墙是两尺厚的青砖,墙缝里嵌着未化的残雪,墙角堆着过冬的马粪。
边塞缺柴,这玩意儿晒乾了便是烧炕的好材料。
屋顶铺着灰瓦,却在房檐处斜斜挑出半尺宽的木板,钉着冻硬的毡条,专为挡那夹着沙粒的横风。
窗户极小,窗框用榆木凿成,糊着三层麻纸,还拿羊油抹过,透亮里带着层暖黄,凑近了能听见里头炭火盆「噼啪」响。
进得门来,迎面是座三尺高的照壁,绘着褪了色的「门神执戟图」,门神脚下却歪歪扭扭画着匹骆驼。
这是往来商队的「添头」,求个「驼铃响处,财货盈门」的彩头。
照壁后是个方阔的天井,地面铺着青石板,角落摆着两口大水缸,缸沿结着薄冰。
堂屋是暖烘烘的「火塘间」,中央挖着半人深的地炉,里头烧着干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