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三月初八,东安门的铜铃刚响过卯时三刻,御马监掌印陈保已裹着玄狐皮氅立在廊下。
他的脸被晨霜冻得红,指节捏着皇命金牌时泛出青白。
这金牌边缘刻着的缠枝纹,他曾用拇指摩挲过千遍,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郑重。
作为潜邸旧人,他自打进宫就跟着皇帝,靠的不是识文断字,而是那股子「刀架脖子不眨眼」的死忠。
无论是陛下还在做三皇子时候,有些见不得人的差事,还是绍绪二年齐逆进宫时的布局,陈保只知道一件事情,但凡皇命,没有是非。
「掌印,马备好了。
」小内监的话打断他的思绪。
陈保抬眼望去,檐下十二匹御厩选出的战马正踏蹄嘶鸣,马具上的鎏金衔环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这是御马监的体面,亦是他的底气。
御马监不仅管着皇家庄田的马群,还替陛下管着牧场赋税丶马价银和马政杂费,更握着腾骧四卫的兵符,论在皇帝跟前的体己,他陈保不比司礼监那帮捏着笔杆子的差。
只是近来司礼监掌印邓修翼那小子太扎眼了,三十岁出头便坐了内廷头把交椅,还总拿「识字能批红」的架子压人。
上次选秀事就被这小子摆了一道,想到这儿,他往砖地上啐了口唾沫,皮氅下摆扫过廊柱时,带起卷细沙。
「走!
」马鞭甩得「啪」地响,枣红马驮着他撞开永定门的晨雾。
官道上的冻土还没化透,马蹄踩上去「咔嚓咔嚓」响,像踩碎了谁的骨头。
陈保怀里揣着的他看不懂的卷宗,这是昨夜下属跪在他跟前念的:「三年前都察院右都御史潘家年修黄河堤,用沙质土充胶泥,如今决堤……」他记不住那麽多,只把「潘」「沙质土」「决堤」这几个词刻进了脑子里,像当年记每匹马的毛色脾性般,烂熟于心。
过涿州驿站时,驿丞哈着腰塞来个锦盒,里头躺着两锭十两的雪花银。
陈保眼皮都没抬,随手揣进皮氅。
御马监的差事,谁不知道「马吃寸草,人吃寸禄」,他不贪那金山银山,却也不受着寒酸。
「记住了,」他扯着驿丞的袖子,金牙在阳光下一闪,「爷赶的是皇命,你这儿换马要是慢了,回头腾骧卫的兵马来拆你驿站。
」驿丞点头如捣蒜。
行至彰德府时,下属捧着本牛皮卷宗凑过来:「大人,这是潘家年修堤的帐目,里头……」
「出去!
」陈保一个眼刀甩向知书内吏,他盯着那个卷宗,仿佛看到了邓修翼在御书房握着批红羊毫的样子。
对陈保来说,他不相信卷宗,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要看到那大堤。
绍绪七年三月廿一日,申时末。
陈保勒住枣红马,蹄子踩碎中牟驿站门前的春泥。
檐下木牌「中牟驿」的「牟」字缺了角,像被谁咬掉一口,在风里晃荡。
这时,陈保的亲信小内监小锺子凑了过来,「掌印,有人求见。
」
陈保看都没看小锺子,直接道:「不见!
」
小锺子拦住陈保,压低声音道:「掌印,事关此次开封之行隐情。
」
陈保在小锺子脸上转了几下,小锺子是他最重要的心腹,此时小锺子的脸上也是焦急,于是他道:「悄声的,后面见。
」小锺子躬身而去。
推开西跨院的门,陈保脱掉了玄狐皮氅,随手扔在一边。
然后金刀大马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温尚好,他便一口喝下。
三月末的申末,天已经昏了,屋子里面点了油灯,不甚敞亮。
这时,屋门轻敲,只见小锺子引了一个穿青布袄的中年人进来,浑身没有装饰,陈保打量了他几眼。
那中年人进屋后,便给陈保跪下磕头,态度甚是恭敬,让陈保很有好感。
「你是何人?所为何来?」
「陈掌印,小的是潘大人的管事。
」
陈保突然非常警觉,抬眼看向小锺子,只见小锺子并不回避陈保的眼神。
「小的前来,是为陈掌印。
」
陈保压低声音问:「为我?你们家大人能为我做什麽?他现在自身都恐怕难保。
」
「掌印大人,三年前黄河大堤确实是我家大人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