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的暮鼓。
赤罗朝服的白纱中单蹭过鼻尖,一直可闻松烟墨香已经淡得找不到踪迹,龙涎香的味道却扑鼻而来。
第四拜起身时,七梁冠的流苏扫过眼帘,他看见长宁公主的深青翟衣绣着十二只振翅翟鸟,金线比他朝服的蟒鳞更鲜亮。
「驸马请起。
」公主的声音清泠泠落在他恭谨低垂的额角。
裴世衍双手奉上金镶玉如意,玉柄的冰裂纹里映着他毫无表情清冷的脸。
引她入门时,秋风卷着残桂扑在蟒纹朝服上,裴世衍抬手便拂去。
府内喜乐声渐浓,裴世衍望着公主腰间晃动的双鱼玉佩,忽觉这朱门深院的每一块砖丶每一片瓦,都在将他此前十五年的光阴碾作齑粉。
此后的时光,也随着驸马府大门的关上,而重重的关上了。
是夜,裴世衍便被女官催着,他在中门处叩拜完,由女官引着进入正寝。
此时公主已经去掉了礼服,穿着中衣坐在了床上。
裴世衍在婢女的服侍下,也脱掉了朝服。
长宁公主羞怯地看了一眼他,而他则一脸平静地垂目站在公主面前。
长宁现裴世衍并不看她,便壮了胆子仔细打量他起来。
依然是三年前,她见过的那个温玉少年,每每当她想起在英国公府荷花池边,他躬身引路,一路笑谈的场景,她都会有一阵战栗的激情。
而如今,这个少年成为了她的驸马,她满心欢喜。
「驸马,来。
」长宁公主娇羞地说,说完就红着脸低下了头。
裴世衍听闻,便上了前。
长宁拍了拍身边的床,示意裴世衍坐下。
裴世衍却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替她脱掉了绣鞋。
裴世衍将长宁抱起,放进了床的内侧。
长宁正惊讶裴世衍的殷勤和主动,没想到裴世衍上了床,平躺了下来,然后清冷地问:
「公主今日可要圆房?」
「大胆!
」长宁公主一阵惊愕,随后勃然大怒。
外间听到公主的声音,女官站在门口问:「公主,可是有事唤奴婢?」
公主一下子声音便噎了回去,耳尖通红,却装作无事,对着门外道:「无事,你们退下。
」
「是。
」
然后长宁压低了声音道:「裴世衍,你想做什麽?」
「侍奉公主。
」裴世衍依然冷冷地回答。
「你在羞辱我?」长宁双目睁地通圆,看向裴世衍。
裴世衍慢慢侧过脸,对着公主道:「微臣不敢!
」
女官站在门外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自从公主一声「大胆」后,里面便悄无了声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女官听到礼公主的召唤,便进了门。
裴世衍穿着中衣与她错身而过,公主和着被躺在床上,对着他的背影说:「跪远一点!
」
裴世衍的背影一僵,道:「是。
」然后出了门,在离开约莫两丈的青砖上,面对着正寝的门跪下。
长宁公主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被关上的门碾断。
这一夜,门外侍奉的女官没有睡,裴世衍没有睡,而躺在床上盯着床帐上并蒂莲绣纹的长宁亦没有睡。
她甚至听到了门外衣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裴世衍跪地太久了,在调整姿势。
她想张口让婢女给他送个垫子,却最后还是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九月廿五日,御书房。
是日早朝后,空中便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冬雪,比往年来的都要早。
绍绪帝的情绪依然不好,动辄易怒,而且常常迁怒。
三日前,长宁公主入朝谢恩,谒见帝后。
在乾清宫,长宁公主叩见了皇帝,「女长宁赖父皇恩,礼成归第,特来叩谢。
」
皇帝只是仪式性地训诫「恪守妇道,和睦驸马」,丝毫没有一点关心她和裴世衍之间是否琴瑟和鸣。
长宁本待和绍绪帝无赖一番,让皇帝能够小惩裴世衍,亦没有机会。
挨到最后,长宁终于鼓起勇气向皇帝提出要见自己的亲身母亲淑妃时,竟被训斥,不守规矩,径直撵去了皇后宫中。
长宁走后,皇帝便下旨申斥皇后及陪嫁女官,令好好收束公主性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