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里面摆上了火盆,邓修翼畏寒,虽然膝盖上绑上了护膝,仍禁不住身体时时冷颤。
他跪在御案前,批阅着内阁转来的奏摺。
这次秋獮回来,朝中的奏摺明显增多,御史科道对六部,尤其户部的攻讦增多。
御史张永望当年弹劾都察院右都御史潘家年贪腐败的案子又被重提,并且推进了新的证据。
邓修翼知道这是袁罡因为二皇子退出了国本之争和让王存能迁户部左侍郎,而在筹谋运作。
邓修翼小心翼翼地在这些弹劾的奏摺中,寻找可以襄助之处,同时又不能让皇帝现他太过明显的立场。
此时,有小内监来报,朱庸病逝。
朱庸临终前唯一的话,便是:「叩谢天恩,愿皇上千万珍重,勿轻信人言。
」
绍绪帝指尖骤然收紧,奏疏上朱砂批红洇开小团血迹。
恍惚间,龙椅扶手上的云龙纹竟化作幼时骑过的「大马」脊背。
他依然记得,朱庸自己蜷着身子当马桩,任自己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驾」,自己踩着他的脊背,仿佛都有咯吱响,他居然笑得眯起眼。
他记得,有次夜里他饿得慌,朱庸偷偷跑了出去,过了一会竟给他带回了两块香甜的绿豆糯米糕。
他还记得有次他贪玩逃学,先帝撩起御案上的镇纸便向他砸来,朱庸奋不顾身挡在前面,额头被砸出了献血,然后被先帝拖出去杖责。
朱庸在他身后挨打的惨叫声,惊得他一战一战。
而此时自己的父皇正用那真龙之目盯着他,他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晚上,他偷偷去看趴在床上的朱庸,哭着问他疼不疼时,他忍着疼痛,笑眯眯地说:「奴婢不疼,殿下大安,奴婢便好。
」
他更记得那夜,是朱庸和他一起进到了这个乾清宫,他站在病重的父皇跟前,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咽气。
朱庸拿出了那个明黄的圣旨。
如今那具曾为他遮风挡雨的身躯,怕是已瘦得脱形了。
邓修翼批折的毛笔尖划过奏摺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绍绪帝想起生母薨逝那夜,五岁的自己被宫人按在棺木前叩,黑漆棺椁映着摇曳白幡,像张吞噬人的巨口。
是朱庸悄悄绕到身后,用暖炉焐住他冻僵的指尖,掌心还沾着未洗去的皂角香。
整夜他都缩在朱庸怀里,听着耳畔低低的「殿下别怕,奴婢在」,闻着对方衣袍上混着药味的烟火气,直到晨光刺破窗纸,看见那人眼下乌青深得能盛住半盏残灯。
窗外雪更大了,掠过檐角铜铃时出细碎呜咽。
绍绪帝望着窗格撕裂的天空,撕裂的雪花飞舞,细细品者朱庸临终前那句「勿轻信人言」,目光落到了跪在桌前批折的邓修翼。
「邓修翼」,绍绪帝开口。
邓修翼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出了桌案,跪在大殿中间,伏倒道:「奴婢在。
」
绍绪帝突然有点恨邓修翼这种谨小慎微,这种谨慎的背后让他感到了一种恭敬的疏离。
「朱庸去了。
」
「陛下节哀,龙体为重。
」
绍绪帝盯着邓修翼,想到刚才看过邓修翼批过的关于潘家年贪腐的奏摺,隐隐支持彻查的措辞倾向。
要知道当年御史张永望便是邓修翼去监刑致死的,此后邓修翼被全体文官弹劾,他居然毫无怨恨,全然秉公办理?
「御史董璘弹劾潘家年折,留中。
」
「是。
」
「你批折时,竟未现其言辞前后错漏。
朕问你,张永望手上的证据,如何到了董璘处?可有人居中斡旋?」
「奴婢失察,请陛下责罚。
」
「拖出去,杖责二十!
」皇帝的声音陡然升高。
御书房的司礼监小太监被这个突然的变化惊懵了,竟然忘记上前去拖邓修翼。
而邓修翼只平静地趴在地上,缓缓道:「谢陛下。
」
小太监们才回神,赶紧在庭中摆上了条凳,将邓修翼拖到了雪中。
「邓公公,得罪了。
」小太监们都明白,朱庸死了,掌印之位必落邓修翼之手。
一个小太监从袖中掏出一块乾净地汗巾,正要塞入邓修翼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