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柱的靴子踏上张家湾码头的青石板时,日头已经西斜,将整条运河染成了一条流淌的金带。
晚风裹夹着水汽扑面而来,他只觉精神一振。
他长长舒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路北上,对他这个从小在山坳坳里打转的泥腿子来说,简直如梦似幻。
他不仅生平第一次坐上了能抗风浪的大海船。
见识了传说中无边无际的蔚蓝。
更见到了那位名震四海的海龙王——郑芝龙。
想起那位过去只在茶楼说书人口中听闻、跺跺脚闽海都要抖三抖的巨枭。
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言语恭谨的模样,陈国柱心里就一阵恍惚。
感觉好不真实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身上这身南山营的皮,因为他背后站着的那个人。
他跟随的那位\"朱大人\"......
不,如今该叫皇帝陛下了。
呵呵,真是人生无常啊,谁敢想啊,太不可思议了!
他曾经在心里揣测过无数次朱大人的来历——
或许是京师来的微服钦差,或许是家道中落的龙子龙孙。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位会从诡异光圈里探出半个脑袋、被他当成山精妖怪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大明曾经的天,那位本该躺在陵寝里、已经\"死去\"了三年的天启皇帝!
哦,对了,如今,是定远爷了。
陈国柱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枚陛下在南雄时随手赏他的银元。
金属的寒意时刻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他目光转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紫禁城轮廓,不由心弦骤紧。
马上就要见到陛下了……
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蹲在田埂上啃红薯的朱大人,如今是九五之尊。
他该行什么礼?该说什么话?万一说错了......
想到这里,他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翠娥那个泼辣丫头,如今怕已经是是宫里的娘娘了吧?
张家玉那小子,还是那么毛躁吗?该长成大人了吧?
李若链李大人,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想必更是威风八面了......
还有……
\"陈兄,壮哉!!\"
一个带着闽海口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郑芝龙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这位昔日的海上枭雄此刻正环视着码头四周,眼中惊叹连连。
\"郑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规整有序的码头。\"
郑芝龙指着远处整齐的仓库区和车水马龙却不失章法的街道,
\"这张家湾,不过短短一年,竟已繁华至此。商旅络绎,却无半分杂乱;军民杂处,却秩序井然。这等气象,便是江南最富庶的码头也难企及啊!\"
陈国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这片在自己熟悉模式下高效运转的\"小南雄\",不由热血上涌。
是啊,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透着南雄基地的影子,却隐隐比南雄更加宏伟壮观。
码头上人来人往,号子声、车马声、远处营中传来的操练声交织在一起。
这里的营房、道路、乃至空气里那股熟悉的煤烟、铁锈的味道,都像极了南雄基地,只是规模更大,气象更为恢弘。
他深吸了一口北地干燥的空气,将脑海中那些翻腾的的念头按捺住。
无论如何,终于把陛下这三万五千兄弟,带到了这座联通南北的咽喉要地,他陈国柱,总算没有辜负陛下的这份信任。
郑芝龙一边感受着张家湾的繁华,一边在护卫的引领下与陈国柱走向南山营的营区。
脚下是可供四辆马车并排奔驰的宽阔官道,路面平整如镜,赫然是某种灰扑扑的硬质材料铺就,不见半分泥泞。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水泥吧!
道路两旁,错落有致的商铺,旗幡招展,卖着南货北货,甚至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奇物。
往来行人衣衫整洁,脸色红润,见到他们这支队伍和南山营的旗帜,竟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
“陈兄,此地……当真只是军机重镇?”郑芝龙忍不住低声问道。
这市井的繁荣与秩序,比他苦心经营的厦门、泉州核心街区,竟似还要胜过几分!
陈国柱闻言恍然惊醒,郑芝龙这话让他顿感脸上有光:“郑总兵见笑了,都是跟着陛下学的法子。当兵的要吃用,家眷要安置,商贾自然闻着味儿就来了。立好规矩,画好格子,剩下的,由得他们去折腾便是。”
立好规矩,画好格子……
郑芝龙心中默念,这话说来轻巧,可要镇住这四方汇聚的人精,让军民商贾皆按“规矩”行事,需要的何止是规矩,更是背后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和无与伦比的利益诱惑。
队伍继续前行,穿过热闹的市集,真正的“大营”轮廓出现在眼前。
郑芝龙又是一次心惊肉跳。
这……并没有想象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