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军医官立刻迎上来:“副团长,您必须马上处理伤口!”
兰德尔没有回应他。
“你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已经失血过多了,再不止血一一”
“让开。”
他声音不高,却出奇冷静,没有愤怒,没有颤抖,甚至没有情绪。
医官愣了愣,下意识退开半步。
兰德尔擦过他肩头,一步一步走向渡口岸边,像是所有人都只是空气。
他走得很慢。
不是其他原因,而是他確实已经快走不动了。
內侧肋骨断了两根,右臂骨裂,头部多次受到撞击,身上好几处撕裂创口仍在渗血。
他的披风早已烂作破布,盔甲战痕累累,连呼吸都都带著血腥味。
可他只是默默走到了河边,站定。
风自南岸吹来,捲起水面波纹。
他就那样站著,一动不动,背影如同一块破碎的残碑,孤独、沉默、却不可轻移。
身后几名刚被处理完伤势的骑士远远看著他,有人想上前劝说,但一名年长的骑士轻轻拉住了那人。
“別过去。”他说,“让他站著吧。”
“他在等谁”
“—.你心里明白。”
那人默然。
“那个年轻人是最后留下来断后的。”老骑士顿了顿,接著说道,“我们能渡回来,是因为他一骑引走了所有狼骑兵。”
“可他还没回来。”
“对。”
短短的对话之后,便再无一人多言。
眾人只是看著那道人影,静静地站在渡口最前方,望著南岸浓密的林木,一刻未移。
阳光逐渐偏西,浅金的光辉在水面流动,映在兰德尔的脸上,將他血污之下那线条分明的轮廓照得格外清晰。
他眼神未动,嘴唇紧抿。
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也没有开口。
他只是望著那片林子,像是下一刻就会有一匹马、一道身影从其中飞奔而出,踏浪而来,带著尘土、带著血跡、带著狼骑兵甩不掉的咆哮。
哪怕是奄奄一息。
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也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河面一如既往的静,林间一如既往的黑。
偶尔飞鸟惊起,也是向深林而去,没有回头。
“副团长。”一名年轻骑士终於还是忍不住,步履沉重地走到他身后,低声道,“天色快黑了,您伤得太重,不能再在外头吹风了。”
“您至少该进帐篷处理一下伤口。”
兰德尔仿佛未听见。
风从他身侧吹过,捲起披风残边,在肩膀上轻轻翻起。
良久,他终於低声开口:
“我记得莱昂是南境出身,他曾在南岸的兽人大军眼皮子底下成功渡河回来过,他熟悉这一带的地形。”
“他不是莽撞的人,他不会就这么死去。”
那名年轻骑士微微一愣。
兰德尔继续道:“他或许知道该往哪引诱敌人,知道哪里的地形复杂,知道该如何甩掉追兵。”
“他不是死了。”
“他只是还在路上。”
没人应声。
因为没人敢拆穿这句自欺欺人的谎言。
直到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被山影吞没,南岸林子再也看不清枝叶轮廓,只余一团压抑的沉沉黑雾。
兰德尔的头,终於缓缓低垂了下去。
“走吧。”
他转身回头,像是从一个突如其来的梦里挣脱。
“他会回来的。”
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不是对谁说,只是对自己。
兰德尔又忽然站定,回头望了一眼。
没人知道那一眼里装了什么。
是雷蒙的怒吼是莱昂策马衝出时那毫无犹豫的背影是南岸兽人军中那道被血染红的路还是那八百七十个名字,如今只剩下三十几个与他一同喘息著苟活
兰德尔忽然觉得肩上那件披风沉得几乎压断脊骨。
那是雷蒙的披风。
这是他在渡河前交给自己的。
他当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坚定:“老伙计,若我不幸战死,请你披上这个,替我將剩下的兄弟们带回去。”
兰德尔当时笑著摇头:“若连你都战死,我绝无生还之理。”
但他现在还活著。
而雷蒙,早已埋在南岸的户堆之中。
兰德尔抬手,缓缓將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披风解下,披在了河滩的一块巨石之上。
他將披风展开,盖在石上,慢慢抚平了褶皱。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