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激起的滔天心浪,翻腾了大半宿,此刻困倦如潮水般汹涌反噬。
“哎哟……”
她一个恍惚,针尖险险擦过指尖。
袭人甩甩头,强打精神,可眼前的鸳鸯竟似重影般晃动起来。
恰在此时,一道端庄娴雅的身影,如一片轻云,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门口。
薛宝钗来了。
她身着家常蜜合色纱衫,素手轻摇一柄素纱团扇,莲步轻移,生怕惊扰了满室的静谧。
一眼便瞧见了窗边困倦如风中弱柳的袭人,以及那件已具雏形、精美绝伦的鸳鸯肚兜。
宝钗唇角弯起温婉笑意,轻移莲步上前,声音放得极柔极软:“这般耗费心神的精细活计,最是熬人。
你且去歪一歪,养养精神。
横竖我也无事,替你描上几针,应个景儿。”
袭人困得神思恍惚,见是素来稳重可靠的宝钗,便如蒙大赦,连忙道谢:“那就……劳烦宝姑娘了!
我……我实在撑不住眼皮了,就打个盹儿……”
言罢,放下针线,揉着酸涩的眼,脚步虚浮地挪到旁边一张小榻上,几乎是头沾枕头便沉入了黑甜乡。
宝钗在袭人方才的位置悄然坐下。
她拿起那件肚兜,指尖轻轻拂过上面交颈缠绵、栩栩如生的鸳鸯,眼神幽深难测。
这图案,这位置……为谁而绣,不言而喻。
一丝极淡、却又无法忽视的涩意,悄然漫过心湖。
她定了定神,拿起针线,纤纤玉指熟稔地引线穿针,接着袭人的活计绣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低垂的如蝶长睫和沉静专注的侧颜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她一针一线,绣得无比用心,仿佛在针尖上倾注着某种隐秘而郑重的期许。
金线在红绫上游走,光影流转间,那对鸳鸯愈显得亲密无间,熠熠生辉,似要破绫而出。
里间,宝玉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咕哝了几句梦话,像在与人争辩。
宝钗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呓语,心思依旧沉浸在那针线与象征“白不离”
的吉祥图案里。
突然!
“——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
宝玉猛地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炸碎了午后的死寂!
宝钗浑身剧震,捏着绣花针的手指骤然僵死,猛地抬望向里间门口!
只听宝玉的声音更加清晰,带着梦中的激愤与不屑,几乎是嘶喊出来:“什么‘金玉姻缘’!
都是胡吣!
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木石姻缘!”
“木石姻缘”
四字,如同四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宝钗的心窝!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捏着绣花针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惨白,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根细小的绣花针,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带着灼人的滚烫,几乎要熔穿她的指尖!
她下意识地垂眸看向手中的肚兜。
那对刚刚在她指下和谐美好、金光闪耀的鸳鸯,此刻在她眼中骤然变得无比刺目,充满了恶毒的嘲讽!
那交颈的亲密姿态,像是对她此刻心境最无情的挖苦与讥笑!
金玉?金玉!
他梦里都在斩钉截铁地唾弃!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宝钗只觉得双耳轰鸣,方才的宁静安详被撕扯得粉碎。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仓皇得带倒了绣墩旁盛满丝线的藤筐,五颜六色的丝线如决堤的泪,滚落一地。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万方,几乎是惊惶失措地,将那件绣了一半的鸳鸯肚兜胡乱塞进旁边的针线篮里,一眼也不敢再看,脚步踉跄,无声而迅疾地逃离了怡红院。
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慵懒,薛宝钗却只觉后背一片刺骨冰凉。
那句梦魇般的“木石姻缘”
,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切割,震得她神魂欲碎。
宝玉这一觉,是被自己梦里那声嘶吼给震醒的。
他揉着惺忪睡眼坐起,只觉口干舌燥,脑子里还残留着混沌的梦影。
刚才梦里吵嚷什么?好像与人争什么石头木头……记不真切了。
他晃晃沉甸甸的脑袋,试图将那些碎片甩开。
“袭人!
倒茶来!”
他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