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于面前雪浪笺:“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宝玉却如坐针毡,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像受惊的小鹿,在宝钗沉静的侧影与黛玉飘渺的身姿间惶急地逡巡。
口中念念有词,细若蚊蚋:“门……盆……魂……白……白海棠……白得像雪……雪……雪是白的……盆是圆的……”
迎春与惜春,这对沉静的姐妹,只象征性地提了笔,在素笺上落下几行娟秀小字,心思早已飘向别处——楸枰上的黑白世界,画案上未竟的山水长卷。
一炷檀香,终于燃到了尽头,细弱的灰烬无声跌落。
李纨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拿起那叠犹带墨香的诗笺,开始了她的品评。
她的目光先落在宝钗(蘅芜君)的诗上,眼中毫不掩饰激赏:“‘珍重芳姿昼掩门’!
好!
端庄持重,含而不露!
‘淡极始知花更艳’!
神来之笔!
这胸襟!
这气度!
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笔底风华!
当为魁!
实至名归!”
目光转向探春(蕉下客)的诗稿,她含笑点头:“三妹妹这,气象开阔,对仗工稳!
次席可居!”
待拿起黛玉(潇湘妃子)的诗,李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那句诗上流连:“林丫头此作……‘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啧啧,机巧是机巧到了极处,风流别致!
然而……”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沉稳,“过于纤巧奇崛了,失之含蓄敦厚。
且屈居第三吧!”
最后,李纨的手终于触到了宝玉(怡红公子)的诗稿。
只看一眼,她的眉头便紧紧锁起,几乎拧成了一个沉痛的结。
她抬眼,目光如电,直刺向坐立不安的宝玉:“宝玉!
你……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满纸荒唐!
你……你满心满眼,就只装得下这些香艳典故么?让你咏花!
咏的是白海棠的冰清玉洁!
不是让你咏杨妃出浴、西子捧心!
还有这句‘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这愁肠百结,泪痕斑斑,与我们诗社成立这欢欣鼓舞的气氛,如何相融?立意不高!
用词浮艳!
情感更是南辕北辙!
末等!
该罚!
必须重罚!”
宝玉的头深深垂下,声音细若游丝,带着认命的颓唐:“我认罚……罚什么?”
探春眸光一闪,慧黠的笑意浮上嘴角,她轻快地接口:“罚你——去求老太太、太太、还有琏二嫂子,为我们诗社讨些彩头来!
下回雅集的茶果点心、笔墨纸砚,可就全指着你了!”
宝玉如蒙大赦,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劫后余生的光彩:“这个容易!
包在我身上!”
社雅集,便在宝玉的窘迫与众人(除宝玉外)的志得意满中,将将落下帷幕。
暖阁里笑语喧阗,众人正欲起身散去,忽听得园门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脆得如同骤雨打上琉璃瓦!
一个身影裹挟着秋日的劲风,火红石榴裙裾飞扬如火,直卷了进来!
人还未站稳,那清亮又带着十二分委屈和嗔怒的嗓音,已先一步如裂帛般响彻秋爽斋:
“爱(二)哥哥!
林姐姐!
你们……你们结这样风雅的诗社,竟独独撇下了我!
你们好狠的心肠!
好没道理!”
来人正是史湘云!
她俏脸涨得通红,胸脯因急行和激动而剧烈起伏,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水光潋滟,仿佛下一刻就要滚下泪珠儿来。
她一路风尘仆仆,刚从史府得了宝玉遣人偷偷递出的消息,便一刻也坐不住,立时打点了行装,快马加鞭奔袭而来,只为讨一个“公道”
。
湘云几步冲到众人中间,双手叉腰,那份委屈与不依不饶,让她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算!
这次不算!
你们须得重开一社!
这次定要算上我!
我做东道!
我们赏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