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日子,便如老太太房中那架西洋自鸣钟的摆锤,看似循规蹈矩地左右摇动,内里条却紧绷欲裂,齿轮啮合处暗藏着无数细碎裂痕,只待一个契机,便要将这表面的宁馨撞个粉碎。
这一日,府中那无形的聚光灯,先便落在了“常务副总”
琏二奶奶王熙凤身上。
凤姐正巡视庭院,恰闻啼哭之声,如裂帛般刺破寂静。
她循声而去,见贾环立在风中,泪痕斑斑,小小的身子瑟瑟抖,宛如秋枝上最后一片枯叶,被莺儿那句“连我们宝姑娘屋里的猫都比您有赌品呢”
的讥诮冻得摇摇欲坠。
凤姐柳眉倒竖,那双含威的丹凤眼扫过莺儿,仿佛两柄淬了冰的利刃。
“好个没天高地厚的小蹄子!”
凤姐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环哥儿再年幼,也是你头上的天!
主子面前也敢这般放肆?宝钗妹妹纵是好性儿,也纵不出你这等刁奴!
还不快滚回你的蘅芜苑去!
再让我瞧见你搬弄口舌,仔细揭了你的皮!”
莺儿被这气势慑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言一字,仓皇逃窜,只余裙裾扫过落叶的窸窣声响。
凤姐复又转向贾环,面上那层薄霜瞬间融化,换上一种近乎浮夸的温柔:“我的儿!”
她掏出丝帕,轻柔地拭去贾环颊上泪痕,动作间金镯叮咚,“何苦为那起子没眼色的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赶明儿嫂子亲自给你送几吊体己钱来,咱们拣个好地方,痛痛快快玩一场!
气死那起没见识的!”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尖锐的嗓音刺入耳膜:“作孽的下流种子!
天生的下贱坯子!”
赵姨娘如同一阵裹挟着怨毒的旋风刮到眼前。
她枯瘦的手指直戳贾环额头,唾沫横飞:“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人家宝玉是凤凰,是老太太、太太心尖上的肉!
你是什么?不过是只掉毛的瘟鸡!
跟你那没用的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窝囊废!”
字字句句,淬着剧毒,哪里是骂儿子,分明是剜向凤姐的心!
凤姐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急退去,眼底凝起寒冰。
她猛地踏前一步,那一步似有千钧之力,震得赵姨娘喉间恶毒的诅咒戛然而止。
“赵——姨——娘!”
凤姐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厉如裂帛,又似平地惊雷,炸得满院死寂,“你好大的胆子!”
她目光如电,直刺对方,“环哥儿再小,他是主子!
是这府里的爷!
你是什么身份?半奴半主的东西!
也敢在这里指天骂地,教训起主子来了?谁给你的泼天狗胆?”
赵姨娘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凤姐步步紧逼,字字诛心:“亲娘?天底下有你这样当亲娘的?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问青红皂白,不思抚慰,倒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是生怕他在奴才面前还不够丢人现眼?是存心要把他踩进泥里才痛快吗?”
她深吸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我告诉你!
环哥儿自有老爷太太管教!
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当家奶奶看着!
轮得到你这‘姨娘’在此撒野?再让我听见你嘴里不干不净,编排主子半个字,你且试试!
我立时回了太太,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撵出府去,配个小子!
看你还敢不敢狂!”
这一番话,挟风带雷,将赵姨娘那点可怜又可憎的体面撕得粉碎。
她面无人色,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再不敢看凤姐一眼,只死死攥住贾环的手腕,几乎是拖着那仍在抽噎的孩子,踉踉跄跄消失在回廊深处,背影狼狈如丧家之犬。
凤姐冷冷地收回目光,指尖优雅地拂过鬓角,仿佛方才那雷霆万钧的怒叱,不过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宝玉自那场纷扰中抽身,只觉心头一片混沌的疲惫。
他几乎是本能地,脚步虚浮地踏入了蘅芜苑的门槛,仿佛迷途的孤舟,渴求着一方宁静的港湾。
薛宝钗,恰似一丸温润的冷香,静静地燃在喧嚣之外。
“宝兄弟来了?”
宝钗起身相迎,唇边含着春风化雨般的浅笑,亲手斟了一盏温温的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