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到他手中,那茶汤清冽,映着她平和的眼神,“方才闹哄哄的,可是环兄弟那边又淘气了?你这做哥哥的,心肠最是柔软,凡事让着些,手足情分最是要紧。”
她的声音温婉,如清泉滑过玉石,熨帖着他纷乱的心绪。
宝玉捧住那温热的茶盏,暖意自指尖蔓延至心口,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在这份端方宁静中渐渐松弛,喃喃道:“宝姐姐说的是,我记下了……”
他望着宝钗沉静的侧脸,只觉周身那无形的重压正一丝丝被这静谧的气息卸去。
然,命运总在人心稍安时骤起波澜!
只听得门外细碎的脚步声起,珠帘叮咚一响,那抹熟悉的、带着清冷药香的身影便如一片伶仃的云,飘了进来——林黛玉!
黛玉的目光,甫一触及屋内景象,便似被滚烫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宝钗温婉含笑,正微微倾身对着宝玉说着什么,那距离……在她眼中,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衣袂相触的暖意!
宝玉脸上那尚未褪尽的、在宝钗面前独有的松弛与依赖,更是如同最烈的毒药,瞬间灼穿了她的心!
那深埋心底的醋意,顷刻间翻江倒海,酸楚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呵!”
黛玉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的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只有碎冰浮沉,“原来是我来的……不巧了!”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凌坠地,清脆又刺骨,“早知他在这里,我便不来了!
没的扰了你们的清静!”
她莲步轻移,裙裾无声地拂过光洁的地面,目光掠过宝钗,停在宝玉瞬间僵硬的脸上,“今儿他来,明儿我来,这般间错着,岂不是天天有人来,既不至于太冷清,也不至于太热闹?宝姐姐这般剔透的人,竟不解此意么?”
她的话语如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密密的刺上淬满了酸涩与幽怨。
宝玉如遭雷击,猛地从椅上弹起,带倒了茶盏也浑然不觉,慌不迭地解释:“妹妹!
好妹妹!
你听我说!
方才那边……心里实在烦闷得紧,不过顺路……顺道进来坐坐,同宝姐姐说两句话解解闷罢了!”
他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心口擂鼓般狂跳,只觉眼前那双含怨含嗔的秋水明眸,比方才凤姐的雷霆之怒更叫他心惊胆战。
宝钗何等聪慧,眼见这情状,只垂眸微微一笑,重新斟了杯茶,纤指摩挲着温润的杯壁,如同隔岸观火,静待风起云涌。
黛玉岂肯就此罢休?她眼波流转,那酸楚中竟又生出几分伶俐的锋芒,直直刺向宝玉:“宝姐姐,你听听!
我才说了一句‘来的不巧’,他便有这许多话等着堵我的嘴!
可见是心虚了!”
她倏然转向宝玉,眸光锐利如针,“我问你!
我前日给你的那个荷包呢?莫不是又巴巴地送了哪个‘爱哥哥’、‘好姐姐’去了?”
那“爱”
字咬得又轻又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却尖锐无比的讥诮。
宝玉急得几乎要指天誓,手忙脚乱地就去解外袍的盘扣:“好妹妹!
天地良心!
你的东西,我哪敢轻慢?一直贴身藏着,暖在心口上!
不信你看……”
话音未落,黛玉已羞恼地一掌拍开他欲解衣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决绝的抗拒。
“少来这套!”
黛玉别过脸,肩头微微起伏,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强撑着那份尖利,“我再问你!
这天寒地冻的,你身上穿得这般单薄,是听了谁的‘冷风’(她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宝钗),觉得心头火热难耐?还是听了谁的‘暖风’,燥热得连衣裳都嫌多余了?”
这一问,将小儿女的醋意,竟问成了天地间一场冷暖难辨的迷局。
宝玉被这连珠炮似的诘问噎得哑口无言,只剩下满眼无措的惶然与哀求,望着黛玉,像个在滔天巨浪中沉浮的溺水之人。
宝钗在一旁看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意,如同欣赏一幕早已了然于胸的悲喜剧。
正当这三人陷入一种窒息般的胶着——宝玉惶然如困兽,黛玉心碎如飘絮,宝钗静默如深海——一阵银铃般清脆爽朗的笑声,伴着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骤然撞破了蘅芜苑内凝滞的空气!
“爱(二)哥哥!
林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