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问她,宁国府还有没有王法天理!
这委屈,璜大奶奶我定要替你讨回来!
磕头?哼!
我要他们赔罪!
要他们赔礼!
更要他们……赔钱!”
最后两个字,咬得又重又亮,仿佛金锭子已在眼前叮当作响。
金寡妇黯淡的眼睛骤然被点亮,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立刻扑上去紧紧攥住姑子的衣袖,涕泪横流地哀嚎:“她姑妈!
您是明白人!
您是常在贵人跟前走动的体面人!
我们孤儿寡母……全指着您了!
您就是我们头顶的青天啊!”
她猛地回头,对着尚在懵的金荣嘶声催促,“荣儿!
傻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给你姑妈磕头!
你姑妈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我们娘俩翻身的指望……全在她身上了呀!”
璜大奶奶在姑嫂二人涕泪交织的感激与金荣茫然而复杂的注视中,如同一位即将踏上神圣战场的将军,整了整衣襟,昂起头颅。
那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要钱还”
的悲壮与狂热,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活阎王殿——宁国府。
璜大奶奶一路走,一路在心头擂鼓。
她反复默念着精心编织的“正义”
檄文,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刀锋:“我是为骨肉亲情讨还公道!
我为天理人心而战!
(那明晃晃的赔偿金,也必将在天理之中!
)”
然而,当宁国府那两扇巨大的、朱漆金钉、狰狞石狮守卫的府门真正矗立眼前时,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轰然落下。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却堵在胸口,又冷又硬。
“为了金家!
为了银子!
冲!”
心底一声嘶吼,她几乎是闭着眼,踏进了那深不见底的侯门。
她被引着,穿过重重雕梁画栋,脚步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底气。
终于见到了尤氏。
璜大奶奶脸上那精心堆砌了十二分的假笑还未完全展开,尤氏已先一步扑了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
那手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的好婶子!
你可算来了!”
尤氏未语泪先流,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瞬间便打湿了衣襟,更打懵了璜大奶奶的满腔“正义”
。
“我这颗心啊……早就被揉碎、碾烂,丢在油锅里煎了又煎了!”
尤氏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承受着世间至痛,“蓉儿媳妇……我那苦命的可卿啊!
她……她不好了!
很不好了呀!”
一声哀嚎,凄厉得能刺破云霄,震得璜大奶奶耳膜嗡嗡作响。
璜大奶奶喉头一哽,舌头像打了死结:“珍大奶奶……您……您千万节……节哀……”
她脑子里那篇慷慨激昂的控诉状,此刻被这汹涌的悲潮冲得七零八落,片纸无存。
尤氏仿佛抓住了一根倾诉的稻草,泣血般继续哭诉:“流水般的银子泼出去,堆成山的药灌下去……可她的身子,竟是一日比一日枯槁!
两个月了……月信断绝……气息奄奄……这……这不是生生要我的命吗?”
她哭倒在榻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璜大奶奶僵立着,像个笨拙的木偶,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她搜肠刮肚,也只挤出几个干瘪的字眼:“大奶奶……宽心……宽心啊……”
“宽心?”
尤氏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射出怨愤的光,“如何宽心?她那不省心的兄弟秦钟!
在学堂里不知又惹了什么滔天大祸,跟人动了手!
打得天昏地暗!
这消息……这要命的消息,不知怎么就……就传到了可卿耳朵里!
这不是雪上加霜,这是在她心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啊!”
尤氏捶打着胸口,字字泣血,“我们宁国府……是前世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等锥心刺骨的煎熬!
那惹是生非的……真是……真是……”
她虽未指名道姓,但那怨毒的目光,已如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璜大奶奶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