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腹皮解厄记
清溪镇的雨,从入夏那天起就没断过。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沿街的木楼墙根洇出深色水痕,连镇口那棵百年老榕树的气根,都垂着串珠似的水珠,沉甸甸地晃着。
百草堂的木门“吱呀”被推开时,张阳正对着案上的《本草纲目》出神。他身着一身月白长衫,领口袖口浆洗得泛白,左襟别着个绣着“药”字的素色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陈皮,抬手时便飘出一缕淡香。听见动静,他抬眼望去,只见村民李伯被两个后生架着进来,脸色蜡黄得像泡过雨的宣纸,肚子却鼓得老高,像是揣了个圆陶罐,每走一步都要扶着腰喘半天,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肿得发亮,一按一个深坑。
“张药师,您快救救我爹!”后生急得声音发颤,“这几天他肚子越来越大,吃不下饭,连尿都少得可怜,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瞧出啥门道。”
张阳立刻起身,手指搭在李伯腕上,指腹带着常年抓药磨出的薄茧。他眉头微蹙,又掀开李伯的衣襟,见腹部皮肤绷得发亮,按压时李伯疼得闷哼一声,还忍不住嗳气,一股酸腐气散开来。“舌苔白腻,脉沉缓,又赶上这连阴雨,是水湿积在体内,还堵了气机。”张阳收回手,声音沉稳,“得用理气利水的药才行。”
他转身走向药柜,那柜子是黑檀木打的,分了上百个小格子,每个格子外都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张阳指尖划过“茯苓”“泽泻”的标签,却都轻轻摇头——连日来求治湿症的村民多,这些常用利水药早就空了大半。他往下翻找,最后停在一个贴着“大腹皮”的格子前,拉开抽屉,里面只铺着薄薄一层褐色绒毛状的药材,像晒干的蒲公英绒。
“只剩这点大腹皮了?”张阳轻声自语。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撩开,张娜端着刚煎好的药过来,她穿着浅蓝布裙,围裙上沾着点药汁,头发用青布巾松松挽着。见张阳对着药柜发愁,她凑过来一看,笑着说:“这是上月钱多多送来的槟榔衣呀,当时你还说这东西好,是槟榔的果皮捶松了去壳的,味辛性微温,行气利水都平和,不像甘遂那样峻猛,老人小孩用着都放心,怎么忘了?”
张阳一拍额头,倒把这茬忘了。他取出几张桑皮纸,小心翼翼地称了三钱大腹皮,又找了些陈皮、茯苓皮,仔细包好递给李伯的儿子:“回去把这几样药加水煎,大火烧开转小火煮半个时辰,分两次温服,明天再来看看。”
李伯被架着走后,张阳又坐回案前,指尖捻起一点大腹皮。这药材轻得像鸿毛,放在鼻尖闻,有股淡淡的槟榔清香。他想起钱多多送药来时说的话——这大腹皮是海南那边产的,采收时得等槟榔果实熟透了,剥下果皮晒干,再用木槌轻轻捶松,把里面硬壳去掉,只留外层的绒毛,这样药效才纯。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来的是几个村民,症状和李伯大同小异,都是腹胀浮肿。张阳一一诊脉,都是水湿内停兼气滞的症候。他无奈地看着药柜里的大腹皮,心里盘算着:这点药材,顶多够应付今天,要想治好全镇的人,还得找钱多多再调些货来。
他刚要让学徒王雪去给钱多多送信,就见王雪背着个粗布包跑了进来。这姑娘才十六岁,梳着双丫髻,包上别着个小药锄,脸上还沾着点泥,显然是刚从后山采药回来。“哥,我今天采了些车前草,能利水,就是少了点。”王雪放下包,掏出一把带着露水的车前草,见药铺里满是病人,又懂事地说,“我这就去帮忙抓药。”
张阳点点头,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又望向窗外连绵的雨。他心里清楚,这雨不停,湿症就好不了,而那仅存的大腹皮,或许就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了。只是他没料到,这不起眼的药材,不仅能解村民的病苦,还会牵扯出一场风波来。
第二日天刚亮,清溪镇的雨总算小了些,淅淅沥沥的雨丝裹着水汽,飘进百草堂半开的窗。张阳正低头整理药斗,忽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李伯自己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的肚子明显瘪下去一圈,小腿的肿胀也消了大半,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不再是昨日那般蜡黄。
“张药师!您这药太神了!”李伯一进门就激动地直拍大腿,声音比昨日亮堂了不少,“昨晚喝了一碗,夜里就尿了两次,今早起来肚子不胀了,还能吃下小半碗粥!”他说着,又拉过跟在身后的邻居:“我特意把王婶带来,她也跟我一样的毛病,您快给她瞧瞧!”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没半天就传遍了清溪。原本冷清的百草堂挤满了求药的村民,王雪背着药篓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沁出细汗,鬓边的碎发都沾在了脸上。张阳站在案前,一边快速诊脉,一边嘱咐着用药剂量:“这药是大腹皮配着陈皮、茯苓皮煮的,你们体质不同,用量得调整,阴虚的少放些大腹皮,气虚的我再加点黄芪,可别自己随便加药。”
张娜端着刚烧好的茶水,给排队的村民递过去,见王雪抓药时有些手忙脚乱,便走过去帮忙。可没一会儿,药铺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捂着嘴,脸色发红,声音沙哑地说:“张药师,我喝了药是不胀了,可怎么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