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糟的人群,只顾着给陈大爷施针排毒,又重新开了方子:“用甘草、绿豆煎汤,先解藤根的毒性,明天再换新鲜的藤梨根入药,这次我亲自送来。”
雪还在下,王宁走出陈大爷家时,肩头落了层白。张娜递过件厚棉袄:“孙玉国这下名声算臭了。”
“药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王宁望着漫天飞雪,声音平静,“他不懂这个,就算占了再多铺子,也成不了气候。”
王雪跺着脚上的雪,忽然指着远处:“哥你看,林婉儿姑娘在那边!”
月光下,林婉儿站在老槐树下,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冲王宁遥遥一点头,转身消失在雪幕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盖住。
百草堂的灯亮到后半夜,张阳在分拣藤梨根,把最好的根段挑出来单独存放;张娜在重新炮制根片,米泔水的清香混着药味飘满屋子;王雪在抄写药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藤梨根在药罐里舒展的轻响。窗外的雪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案上那本《本草》上,“藤梨根”三个字被灯光映得格外清晰。
惊蛰的雷声刚过,巷口的老槐树就冒出了嫩芽。王宁蹲在后院的藤梨架下,看着新抽的根须从湿润的泥土里钻出来,嫩白的根尖沾着细密的水珠,像一群探出脑袋的小生灵。张娜提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采的春茶,新叶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前几日采的鲜藤梨根晾得差不多了,”她蹲在王宁身边,指尖拂过一片心形的藤梨叶,“林婉儿姑娘说的‘春茶汁调鲜根泥’,要不要试试?”
王宁还没答话,药铺的门就被人撞开。刘二狗跌跌撞撞跑进来,往日的嚣张气焰全没了,麻布短褂上沾着黑褐色的脓水,裤脚还在滴着血。“王掌柜……求您救救我家掌柜的!”他声音发颤,膝盖一软就跪在了青石板上,“孙掌柜生了恶疮,烂得都见骨头了……”
王雪正在柜台后碾药,听见这话手里的铜碾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刘二狗那副狼狈样,嘴角撇了撇:“你们孙掌柜不是说藤梨根是野草吗?怎么不找他的人参救命去?”
“找了!都找了!”刘二狗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城里的大夫请遍了,名贵药材堆着用,可那疮越烂越大,现在连床都下不了,还说……还说要截肢……”他说着往地上磕了个响头,“王掌柜,往日是我们不对,您大人有大量,救救他吧!”
王宁站起身,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藤梨架,带落几片沾着露水的新叶。“病不分人,药也不分人,”他往药铺走,声音平静得像后院的井水,“带我们去看看。”
济世堂的药铺早就没了往日的光鲜,柜台蒙着层灰,药柜上的抽屉歪歪扭扭地敞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从后堂飘出来。孙玉国躺在里屋的硬板床上,左腿的疮口烂得像个黑洞,边缘的皮肉发黑,脓水顺着床沿往下淌,几只苍蝇嗡嗡地在周围打转。
“水……水……”孙玉国气若游丝,原本油亮的绸缎马褂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脸颊凹陷,眼窝青黑,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神气。
王宁掀开他的裤腿,眉头微蹙。疮口深处泛着黑紫,周围的皮肤烫得吓人,一股腥臭气直冲鼻腔。“是热毒壅盛,”他转头对张娜道,“比李婶那时候重十倍,寻常药材压不住了。”
张娜从药箱里取出个瓦罐,里面装着刚挖的鲜藤梨根,带着泥土的湿气,断面渗出乳白的汁液。“这是今早刚从后山挖的,带着露水呢,”她拿出把银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按林婉儿说的,去净根须,只用中段的嫩肉?”
“嗯,”王宁点头,接过银刀细细削着根皮,“鲜根的清热力最足,得现用现制。”他削下的根肉雪白,带着股清冽的草木气,与孙玉国屋里的腐味混在一起,竟奇异地压过了那股腥气。
王雪在一旁烧着春茶,铁罐里的茶叶“滋滋”作响,清香漫了满室。她看着王宁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去年孙玉国嘲讽藤梨根是“猪都不吃的野草”,忍不住小声道:“哥,他以前那么对我们……”
“医者眼里只有病,没有恩怨,”王宁打断她,手里的银刀不停,“你看这藤梨根,生在山野里,谁渴了摘它的果子,谁病了挖它的根,它从不多问。”
说话间,张娜已经把鲜藤梨根捣成了泥,王宁接过春茶,用茶汤调着药泥,琥珀色的茶水混着雪白的根泥,渐渐变成浅绿的糊状。“这药敷上会疼,”他对孙玉国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力量,“疼说明它在跟热毒较劲,忍过去就好了。”
孙玉国虚弱地点点头,眼角滚下两滴泪。药泥刚敷上疮口,他就疼得浑身抽搐,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刘二狗吓得直哆嗦,想伸手去揭,被王宁一把按住:“这是藤梨根在拔毒,揭了就前功尽弃了!”
张阳这时提着药包赶来,里面装着晒干的藤梨根片。“按掌柜的方子抓的,”他把药包放在桌上,粗布褂子上沾着药粉,“钱多多听说孙掌柜这样,特意送了两斤陈年根片来,说‘药能救人,也能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