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谨的钢琴梦像一颗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那个弹错音符的夜晚悄悄破了壳。
他开始每天下班后就钻进房间,对着泛黄的琴谱摸索,指尖被磨出薄茧,沾着洗洁精的味道——那是洗盘子时没来得及擦净的痕迹。
有天深夜,他弹到《致爱丽丝》的高潮部分,手指突然卡住,琴键出刺耳的杂音,惊醒了隔壁的毕诚。
“哥,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毕谨的声音在黑暗里颤,“这曲子太难了,我连谱子都认不全。”
毕诚披衣过来,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弟弟蜷在琴凳上,像只受了委屈的猫。
他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琴谱——那是毕谨从废品站淘来的,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
“我帮你标拼音吧。”
毕诚突然说,“你不是不认谱吗?把音符换成‘哆来咪’,标在旁边。”
于是,每天晚上,筒子楼的灯光总要亮到后半夜。
毕诚趴在桌上,用红笔在谱子上一笔一划写着注音,他的字迹因为常年握笔校对,工整得像印刷体;毕谨就坐在旁边,手指在琴键上慢慢挪动,时不时抬头问“哥,这个‘咪’后面是不是‘’?”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琴键的“叮叮咚咚”
声混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
声,成了楼道里新的背景音。
有天早上,毕谨洗盘子时突然哼起了调子,连店长都笑着说:“小毕今天心情不错啊。”
他愣了一下,才现自己哼的是昨晚刚学会的片段,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手里的盘子差点又摔了,却稳稳接住——原来专注做一件事时,手也没那么笨。
毕诚的变化更隐蔽些。
他校对时不再盯着错字呆,而是把那些印错的句子改得更通顺,组长偶然瞥见,惊讶地说:“毕诚,你这改得比原文还好,咋不早说?”
他只是低头笑了笑,把改过的稿子叠得整整齐齐。
有次现客户给的样稿里有段关于钢琴的描写,错漏百出,他竟然凭着毕谨说过的那些术语,把段落改得生动又准确,客户特意打电话来道谢,说要给他们厂涨稿费。
“哥,你看!”
毕谨举着一张揉皱的宣传单冲进房间,上面印着“社区才艺比赛”
的字样,“有钢琴组!”
他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可下一秒又黯淡下去,“算了,我肯定不行,人家都是专业学过的。”
毕诚接过宣传单,指腹摩挲着“业余组”
三个字:“去试试。”
“我……”
“就当是弹给那架老钢琴听的。”
毕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笃定,“它陪你练了这么久,也该听次完整的。”
比赛那天,毕谨穿着洗得白的衬衫,手指在候场时一直抖。
毕诚把一个纸包塞给他:“刚买的,你最爱的红豆面包,吃完有力气。”
他打开一看,里面还有张纸条,是用校对符号写的:“错了也没关系,咱们的谱子上,每个音符都标着‘再来一次’。”
轮到毕谨上场时,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看见台下第一排,毕诚手里举着他们标满注音的琴谱,像举着一面盾牌。
琴声响起时,他还是弹错了个音符,心脏猛地一缩,差点停下来——可突然想起哥哥改稿子时说的话:“校对不是挑错的,是让文字变得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错音像被轻轻揉掉的墨点,后面的旋律反而更流畅了。
弹到最后一个音符时,他看见毕诚在台下悄悄比了个“通过”
的手势——那是他们校对时表示“没问题”
的暗号。
结果公布时,毕谨没拿到奖,可台下响起了掌声,比一等奖的欢呼声还热闹。
有个老爷爷拄着拐杖过来:“小伙子,你弹得有股劲儿,像我年轻时候听的走调收音机,亲切!”
回去的路上,毕谨攥着那张印着“鼓励奖”
的证书,突然笑出声:“哥,我好像听见那架老钢琴在跟我说‘值了’。”
“不止它听见了。”
毕诚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是印刷厂老板给的奖金,“因为你改的那段钢琴描写,客户追加了订单,这是给你的。”
他顿了顿,看着弟弟亮晶晶的眼睛,补充道,“老板说,下次厂里的宣传册,让你画插画。”
毕谨愣住了,突然想起那个梦——梦里他弹着钢琴,哥哥的纸飞机飞远了。
原来梦不是骗人的,它只是把“成真”
的路,藏在了每天的琴键声和笔尖声里。
秋天的时候,筒子楼要拆迁了。
搬家那天,毕诚雇了辆三轮车,把那架老钢琴捆得结结实实。
毕谨在琴盖里现一张纸条,是他刚开始学琴时写的:“我想弹《致爱丽丝》给哥哥听,哪怕走调。”
下面有一行新的字迹,是毕诚的:“弹吧,我在听。
从第一个音,到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