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离那半片琉璃只剩一寸，尸身却睁了眼，喉咙里挤出“别碰”两个字，像锈刀刮过石板。
话音落，左耳铜钱猛地一震，不是沉，是烫，仿佛有人往我耳骨里灌了熔金。胸口胎记跟着烧起来，像是有根火线从皮肉底下直窜后颈。我踉跄后退半步，七柄锈剑在腰间齐抖，归墟剑鞘嗡鸣不止，却不拔——它在等什么？
远处海面，钟声响起。
当第一声荡开时，荒坡尽头的礁石堆里亮起一道金光。我扭头看去，只见一名枯瘦老僧盘坐岩上，灰袍破旧，手捧一串木珠，双目紧闭，唇角微动，似在默诵经文。可他皮肤已泛出瓷金色，指尖开始龟裂，裂纹中渗出细密金粉，随风飘散。
第二声钟响，他头顶冒烟，白气升腾如香火缭绕。
第三声未落，整具肉身“咔”地一声崩解，外层皮肉层层剥落，露出内里晶莹剔透的骨骼，随即骨骼也化为琉璃状晶体，自下而上垒成一座九层塔。每层皆刻满梵文，咒语流转如活蛇游走。塔基一圈裂纹蜿蜒而出，曲曲折折，竟与我颈后胎记走向分毫不差。
我盯着那纹路，脑子嗡了一声。
师父……又来了。
记忆翻涌上来——风雪夜，悬崖边，我跪在地上，他一脚踹在我胸口，木腿砸进雪地，火苗顺着裤管往上爬。那声音还在耳边炸着：“跳下去才能活！记住，不是逃，是入局！”
我咬牙攥拳，指甲掐进掌心。
苏红袖玉坠在怀中发烫，一下一下，像心跳。我知道不能再拖。这塔是冲我来的，就像那铜钱、那账本、那七把锈得掉渣的破剑一样，全是师父埋的坑。
我一步步走向海岸。
脚踩碎石，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心跳上。越近，胎记越痛，铜钱越烫，直到我站在舍利塔前三尺，抬手想碰又缩回。
“你怕什么？”我对自己说，“不就是个死老头推你下山吗？又不是没摔过。”
话音刚落，手指已按上塔基裂纹。
刹那间，金光爆射！
不是刺眼那种亮，是直接钻进脑壳里的光，把我整个人抽进去，像被塞进一口烧红的铁锅。眼前景象骤变——
风雪悬崖，少年我跪在边缘，浑身是血，怀里抱着半块焦桃酥。师父站在我面前，右腿木义肢燃着幽蓝火焰，火舌舔着他裤管，他却不动，只瞪着我。
“跳！”他吼。
“我不！”我喊回去，“你凭什么一次次把我扔下去？！”
“因为你活着，我就得死！”他咆哮，“你以为这腿是怎么断的？是你娘临死前亲手砍的！她用剑劈开轮回阵，把你塞进凡胎，自己魂飞魄散！我守你二十七年，就为了今天——跳下去，接住她的命！”
我没听懂，只觉委屈压过天灵盖：“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装傻充愣偷吃我点心？为什么非得踢我？！”
他忽然笑了，火光照着他脸上的皱纹：“因为你是陈无咎啊。无咎之人，不该背负因果。可若你不跳，三界就得塌。”
话音未落，他抬腿，一脚踹来。
我仰头跌落，看见他在崖顶燃烧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点火星，熄灭在风雪里……
幻象将尽，我心中怒火烧穿迷雾——又是这样！又一次瞒着我，拿我当棋子！
就在我即将坠入深渊之际，虚空裂开一道缝，一声清脆戒尺响炸开：
“老道士的局，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
我猛地抬头。
司徒明站在半空，青衫猎猎，半片琉璃镜后星河流转。他手持戒尺，凌空一斩，幻境如玻璃般碎裂。
我“咚”地跌回现实，冷汗浸透后背，左手仍贴在塔身上，掌心发麻。舍利塔嗡鸣不止，那裂纹竟微微扩张，金光从缝隙里渗出，缠上我手腕，像在回应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喘着气问。
“救你。”他说，“你以为那是回忆？那是陷阱。夜无痕借舍利塔种下心魔引，想让你在悔恨里沉沦。”
我冷笑：“那你呢？你也瞒了我二十年。每天敲算盘骂我偷懒，夜里偷偷温酒，装什么账房先生？”
他沉默片刻，镜片后的星河缓缓旋转：“我不是装。我是真觉得你该醒得更晚些。可你太急了，一碰师父的东西就往里钻，跟当年一样莽。”
“我不莽能活到今天？”我撑地起身，腿还有点软，“要不是我敢跳，早就被人皮灯笼吸干了。”
“可你跳了二十六次。”他说。
我一愣：“什么？”
“你以为只有一次？”他目光沉下来，“每一次轮回，你都在跳。师父把你钉进命栓，不是为了保命，是为了让你一次次重来，直到选对那一跳。”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胎记还在疼，铜钱还在烫，但比起刚才的幻境，这点痛简直像挠痒。
我低头看着塔身，忽然问：“这座塔……是谁的？”
“守门僧。”他说，“三十年前渡海而来，自称奉佛旨镇守冥狱入口。他死后肉身不腐，今日自发结塔，只为等一个人触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