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能探听虚实,了解这位“陈阎王”
到底想干什么。
最为关键的是陈恪的个人信誉,若换作别人布此文,或许会被嗤之为“大言不惭”
、“画饼充饥”
。
但这是陈恪!
是那个能练新军、造火器、在通州歼灭鞑靼主力、在苏州扳倒倭寇豪强的靖海伯!
他过往的“奇迹”
口碑,让这份看似夸张的告示,凭空增添了几分可信度和压迫感。
他说能做成的事,以往的经验表明,很可能真的能做到。
正如陈恪所料,告示一出,商人群体内部原本铁板一块的对抗情绪瞬间出现了裂痕。
强大的富商家族,他们警惕性最高,但也不敢完全缺席。
他们害怕万一真如陈恪所言,海贸大利开启,而那些平日被他们压制的中小家族,尤其是周家、钱家这类本就与海运、外洋有牵连的,会趁机抱住朝廷大腿,一举崛起,颠覆现有的商业格局。
势力中等的一些家族,他们心思最为活络。
官方采购的订单太诱人了;新的市舶司规则若真能杜绝贪腐,对他们更是大利好;若能搭上官方海贸的快车,无疑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与漕运关系密切的商家他们虽然担忧海运会冲击漕运,但告示中“杜絶苛索”
、“汇通天下”
等词也让他们心动不已。
漕运上的盘剥和风险,他们苦之久矣!
若能有一条更规范、更省钱的替代路线,未尝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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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六年,四月中,苏州,阊门外。
原本为此次海展精心筹备、占地颇广的“博览园”
,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局促。
晨曦微露,园门外已是车马塞道,冠盖云集。
收到风声、抱着各种目的的江南士绅商贾,从松江、常州、镇江、乃至更远的杭州、嘉兴等地蜂拥而至。
收到帖子的自然昂然而入,许多未收到帖子、自忖有几分脸面或单纯想见识风色的,也各显神通,或是攀附交情,或是重金购得一个“引荐”
名额,将园子内外挤得水泄不通。
粗粗看去,竟有近千人之多,且多是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家主亲至,或是派出了能拿主意的核心子弟与掌柜。
人头攒动,衣香鬓影,交谈声、寒暄声、惊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开临时搭建的彩棚顶盖。
这已远一场寻常商业博览的规模,更像是一次江南财富与影响力的集中检阅,一次对靖海伯陈恪及其所代表的“开海”
国策的集体观望。
想攀附陈恪这棵新晋大树、为家族寻求新靠山和新出路的,不在少数。
朝中无人,办事艰难,这是所有商贾的共识。
如今一位圣眷正隆、手握实权、且明显要在大海上做文章的靖海伯亲临江南,无疑是天降良机。
当然,更多人是来看风向,看虚实,看这位曾以强硬手段扫平苏州倭患、扳倒豪强的“陈阎王”
,此番究竟要唱哪一出。
博览园深处,一处临时辟出的静室内。
陈恪正对着一面铜镜,由两名侍从协助,整理着最后一处袍服细节。
今日他并未穿着寻常的绯色官袍或简便戎装,而是换上了一套极为庄重华贵的伯爵常服。
这是由远在京师的常乐亲自打点、遣快马送来的。
袍色是象征尊贵的绛紫,以金线织就繁复的蟒纹与云海江崖图案,在晨光下流转着低调而威严的光泽。
玉带束腰,悬着代表身份的金銙銙和牙牌,头戴七梁冠,足蹬粉底皂靴。
这一身行头,将他平日掩藏的勋贵气度与朝廷重臣的威仪彰显无遗。
与往常的简朴干练截然不同,但极合今日场合——他需要以最无可挑剔的仪容,向江南的财富精英们展示朝廷的决心、皇家的恩典,以及他本人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信誉。
“伯爷,”
阿大悄无声息地步入静室,来到陈恪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沉稳,“那边已有了回信。
按您的吩咐,事,都办妥了。”
陈恪对镜整理玉带的手微微一顿,镜中映出的眼眸深处,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尽在掌握的弧度,随即化为一声低沉而畅快的轻笑:
“好!
甚好!
回头我亲自修书,谢过岳父大人与陆指挥使。”
他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底气更足。
此时,园外传来的喧嚣声浪又抬高了几分,预示着吉时将至。
陈恪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位不怒自威、贵气逼人的靖海伯,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观礼高台走去。
袍袖拂动间,带起凛然之风。
博览园中心,早已搭起一座丈许高的木台,铺着红毡,背景是一面巨大的明黄色龙旗和“钦命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