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双脚再次踏上冰冷的土路。门板抬起,白布下的轮廓在颠簸中微微起伏。脚步比之前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刚才联防队员的逃离,像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目标的方向——那扇紧闭的县政府大门。
土路坑洼,门板的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所有人的肌肉和神经。张二蛋的位置在左后侧,每一次颠簸都像重锤砸在他脆弱的胸腔上。他的咳嗽已经无法完全压抑,变成了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剧烈呛咳。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瘦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痰鸣音,暗红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裤腿上,也溅落在冰冷粗糙的门板边缘,和之前他指腹伤口渗出的血混在一起,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他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额头布满冷汗,眼神都有些涣散,但他抓着门板的手指却死命地扣着,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木头里,指关节白得吓人。支撑他的,似乎只剩下一股不甘倒下的意志。
李小花紧跟在门板侧后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覆着的白布。每一次颠簸,她的心都跟着揪紧,仿佛生怕惊扰了老师的安眠。她的脸颊被寒风刮得生疼,泪痕早已被冻干,留下紧绷的刺痛感。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棉袄内侧那个硬硬的、油布包裹的轮廓,夏侯北的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把它藏好,死死记住里面的每一个字!等到有一天…用它,把这片吃人的天,烧出个窟窿来!”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支撑着她冻得麻木的双腿,紧紧跟上队伍。
天色在艰难的行进中,极其缓慢地发生着变化。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铅灰色的云层边缘,开始渗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惨白的鱼肚白。黑暗不再是纯粹的墨色,而是稀释成一种浑浊的深灰。寒风依旧凛冽,但风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属于黎明的气息。
当他们终于拖着几乎冻僵麻木的身体,抬着沉重无比的门板,拐过最后一个弯,踏上县城边缘相对平整的水泥路时,天光又亮了几分。惨淡的、毫无暖意的晨光,吝啬地洒落下来,勉强勾勒出街道两旁低矮、灰暗建筑的轮廓。早起谋生的人们开始零星出现:蹬着三轮车收泔水的老人,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的行人,街边支起早餐摊冒出第一缕白烟的小贩……
当这支奇怪的队伍出现在街道上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十六个穿着破旧单薄校服的半大孩子,个个冻得脸色青紫,嘴唇干裂,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肃穆。他们抬着一块老旧的门板,门板上,赫然覆盖着一块粗糙、发黄的白布,白布下是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这景象在清冷的晨光中,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和悲凉。
惊愕、疑惑、恐惧、好奇……种种复杂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射过来,粘在少年们身上,粘在那块刺眼的白布上。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开始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天爷!这抬的是啥?”
“看着像…像个人?盖着白布…”
“是死人!我的老天!一群学生娃抬着死人!”
“哪来的?看校服像是卧牛山中学的…”
“造孽啊!这是咋回事?”
“快走快走,晦气…”
有人惊恐地捂住了嘴,远远避开;有人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张望,脸上带着猎奇的神情;有老人摇头叹息,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怜悯。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差点撞到路边的电线杆,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门板上的白布轮廓。早餐摊前准备炸油条的小贩,手里的长筷子都忘了翻动,油锅滋滋作响。
这些目光和议论,如同无形的荆棘,抽打在少年们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上。屈辱、愤怒、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立无援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涌来。他们下意识地低下头,或者将脸别向一边,不敢与那些目光对视。脚下的步伐变得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夏侯北走在最前,承受着最多的注视。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岩石,眼神直视前方,空洞而锐利,仿佛要将这冷漠的世界刺穿。他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些议论,不去感受那些目光,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肩膀上的重量和前方那个目标上。
张二蛋的头垂得更低了,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吞噬。李小花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窒息感。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越过围观的人群,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县政府方向。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清晨相对平静的县城里迅速炸开、扩散。有好事者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超过他们,奔向县城中心报信。一些胆子稍大或者好奇心重的人,开始远远地、小心翼翼地缀在队伍后面,形成了一条无声的、不断加长的尾巴。
当县政府那两扇紧闭的、巨大的、漆黑铸铁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天光已经大亮。惨白的太阳像一个冰冷的银盘,悬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上,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