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默默穿过前半截的热闹、喧嚣与无形的排斥,走向那片属于他们的、冰冷而沉默的后排区域。当他经过夏侯北身边时,夏侯北正抱着手臂,斜倚在靠近过道的一个座位上,冷眼旁观着车厢里这幕活生生的“分界线”图景。他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破的军绿色旧绒衣领口敞着,露出里面同样单薄、洗得发白的衬衣领子,似乎对这刺骨的寒冷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前排座椅的缝隙,越过那道无形的界河,死死地钉在周强那得意洋洋、晃动着的后脑勺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的火焰,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陈列在玻璃柜中、徒有其表的死物。他的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下颌骨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张二蛋走到最后排,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默默地坐下。冰冷的塑料座椅透过单薄的棉裤传来刺骨的寒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剧烈的哆嗦,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他微微侧过身,避开可能的视线,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将右手深深探进那件宽大旧棉袄的右边口袋深处。指尖在粗糙的布料内衬里急切地摸索着,仿佛在寻找失落的珍宝。
终于,他摸到了。
那是两张薄薄的、带着他微弱体温的纸币。一张五元,一张一元。纸币的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触感粗糙而脆弱,带着一种特殊的、属于旧纸张的韧性,也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量。他将它们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仿佛攥着千斤重担,又仿佛攥着通往未知世界唯一的、代价高昂的通行证。汗水瞬间濡湿了脆弱的纸币边缘。
为了这六块钱——这次所谓“集体春游”的最低费用,他昨天下午,攥着那支沉甸甸的笔,在当铺那条阴暗、狭窄、散发着陈年霉味和灰尘气息的旧街上来回走了整整三趟。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当铺那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黑漆木门,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柜台高得离谱,他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到柜台后面那张干瘪的、戴着老花镜的脸,在昏暗中如同幽灵。
“当什么?”老朝奉的声音像破风箱,嘶哑干涩,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专注于手中一个泛着幽光的旧怀表。
张二蛋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一直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被汗水浸透的那支钢笔举了上去,轻轻放在冰冷油腻、布满划痕的柜台上。动作轻得像放下一个易碎的梦。
那是一支老式的黑杆“英雄”钢笔,笔身早已磨掉了漆,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色,岁月在上面刻下了斑驳的铜锈。笔帽上的镀金也斑驳脱落,唯有笔尖处一点小小的金色,在柜台唯一一盏昏黄灯泡的照射下,倔强地闪烁了一下,像父亲下井前最后望向他的眼神。
老朝奉用两根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拈起钢笔,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眯缝着眼,仔仔细细地看,像在审视一件刚出土的、毫无价值的殉葬品。他用指甲刮了刮笔杆上粗糙的铜锈,又拧开笔帽,对着那磨损严重、笔舌发黄的笔尖吹了口气,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老掉牙的玩意儿了,”他撇撇嘴,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现实,“笔尖都磨秃了,出水也不利索…顶多…两块。”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张二蛋面前晃了晃。
张二蛋的心猛地一沉,像瞬间坠入了冰窟深处,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叔…叔,您再看看…仔细看看…”他声音发颤,带着卑微的哀求,眼眶瞬间红了,喉头哽咽,“这是我爹…我爹下井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
老朝奉不耐烦地摆摆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下井?下金矿也没用!就这成色!两块五,顶天了!爱当不当!”说着,就要把那支承载了太多记忆的钢笔,像丢垃圾一样推回来。
张二蛋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他想起王海峰昨天在教室里冷冰冰的宣告——“不交钱就别去!集体活动都不参加,思想有问题!”;想起夏侯北沉默却暗含鼓励的眼神,仿佛在说“走出去看看”;想起自己从未离开过卧牛镇这方狭小的天地,对外面世界那点可怜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此刻像野草般疯狂滋长…最终,他颤抖着,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从灵魂被撕裂的伤口里,挤出两个带着血腥气的字:“…当。”
六块钱。其中三块五,是这支笔屈辱的“赎身钱”。另外两块五,是他省了整整一个月的早餐钱——每天只啃半个冰冷的、能硌掉牙的硬馍馍,强忍着饥饿省下来的。此刻,这薄薄的、带着屈辱和巨大牺牲的六块钱,被他汗湿的手心紧紧攥着,贴在胸口,隔着薄薄的、毫无保暖作用的棉袄,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钝痛。
“张二蛋!你的钱呢?交了没?”王海峰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从前排抽了过来,精准地打在张二蛋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张二蛋猛地一激灵,像被从冰水里硬生生捞出来,慌忙应道:“交…交了,王老师!这就交!”他赶紧松开紧攥的手,那两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几乎被他无意识揉搓得快要撕裂的纸币,此刻像两块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