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宇穿好衣服,便推开沉甸甸的房门板时,一股远比屋内更为冰冷、潮湿、凝滞得如同实质般的寒气,猛地迎面扑来,狠狠地呛了江奔宇一口。
院子里的景象,与其说是在眼前,不如说是包裹着他。
漫天遍野的浓雾。
那雾,是白的,却又并非纯白。
是一种掺杂了大地尘土气息和草木衰败腐烂气息的惨灰,无边无际,稠密如刚出锅冷却下来的浓稠米汤,在冬日清晨死寂而冰冷的空气中缓缓翻涌流淌。
它沉甸甸地压在院子上空,压在一排排低矮的农舍屋顶上,压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视线所及,不过院子中央几步开外。
那棵熟悉的老树只剩下一个模糊扭曲的暗影轮廓。
院门更是彻底隐没在了这片乳灰色的混沌深处,仿佛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屋顶的瓦片、门前的石阶、晾衣的竹竿,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棱角和线条,被雾气涂抹、稀释、吞噬掉了本来的面目。
天地间一片静穆,连平日里最聒噪的麻雀也杳无踪影,唯有冰冷浓稠的雾气带着万钧重量,无声地挤压着一切。
江奔宇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微小到极致的水珠,带着刺骨的寒意,争先恐后地吸附在自己的眉毛、睫毛、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上。
院子的角落里,果然有一小堆篝火,火焰在浓雾里跳动得有些费劲,透出惨淡的桔红色,勉强照亮了两张年轻的脸庞和七个小孩子的脸,几缕袅袅上升的青烟。
那烟雾一冒出来,便被浓雾包裹、同化、撕碎,挣扎了几下便踪迹全无。
两个壮实的小伙子正对着火堆哈气跺脚——覃龙身板更结实,何虎则略显精瘦。
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个烤得焦黄、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番薯,小心翼翼又动作迅地剥着皮,顾不得烫嘴,大口大口地啃着。
火堆旁还扔着几个刚啃剩的红薯皮。
“老大,你可算出来了!
再不来,这烤红薯皮我们都快啃光了!”
何虎眼尖,第一个看到从堂屋雾气里走出的身影,立刻含糊不清地喊道,嘴里还塞着薯肉。
“老大,吃早饭不?这刚烤好的,还烫着呢!
这群小孩子们早就吃饱了。”
覃龙也抬头招呼,顺手拿起火堆旁一个滚烫的红薯朝江奔宇递了递,蒸腾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诱人。
江奔宇的目光扫过那火堆,扫过那散着质朴香气的红薯,肚子确实空空如也,但心头压着更急迫的事。
他摆了摆手,声音在浓雾中传出去竟像是蒙了层布,显得有些沉闷:“不用了!
我没胃口。
东西都备好了?”
他把视线投向院墙根下靠着的家伙什儿:三根沉甸甸的木棍,几捆结实的麻绳,还有厚厚一叠油布(土话叫雨披,其实只是浸过桐油的大块粗布),几个看起来可以折叠的麻袋,一堆杂七杂八显然是做诱饵的谷物杂粮,还有几把柴刀。
“老大,放心!
木棍、麻绳、诱饵、袋子、油布雨披!
全在这儿,一样不落,齐活了!”
何虎几口把剩下的红薯塞进嘴里,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因着急显得有点噎着,连连咳嗽了几声。
覃龙也在一旁跟着点头,放下红薯,站起身开始活动因久坐而有些僵的腿脚。
“行!”
江奔宇干脆利落地点点头,走过去弯腰抄起属于自己的木棍、雨披和袋子。
那雨披冰得刺手,散着浓重的桐油混合着泥土霉菌的味道。
“那走吧!
动作麻利点!
早去早回!
完了事还得往镇上赶一趟,再晚了怕镇里办事的人都回家了。”
他说着,当先一步,趟开浓重的雾气,径直向那完全看不清轮廓的院门走去。
沉重的木棍握在手中,倒不像是探路的工具,更像是随时准备对付雾中未知障碍的武器。
覃龙和何虎见状,哪敢怠慢。
原本坐着的小板凳被他们“哐当”
两声踢到一边,两人迅穿上各自散着土腥味的油布雨披,背上鼓鼓囊囊的袋子和家伙什,如同两片笨重而蓄势待的叶子,紧紧跟着江奔宇那高大模糊的背影,一头扎进了那片无边的乳灰色混沌之中。
院门之外,雾更浓,寒更甚。
这雾仿佛活了过来,有了实体和生命。
它不再是静止的笼罩,而是无声地翻滚流动着,时而聚合,凝聚成几乎不可视物的棉花墙;时而又倏然散开些许,能勉强瞥见几米外扭曲变形的树影或者一截灰黄色的田埂,旋即又被更浓的雾气吞没。
脚下的路完全被雾气遮蔽,只能凭着熟悉的记忆和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
田埂的泥土早已冻得梆硬,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除了坚硬,还出轻微的“咯吱”
声。
草丛里每一片枯叶的边缘都凝结着细密剔透的霜晶,草茎上则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