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跟喝了烈酒的野汉子似的,在晒场上打着旋儿横冲直撞。
刚过九点,天色早黑透了,唯有月亮在云层里钻来钻去,偶尔漏下片清辉,稻草被捆成结实的草垛,横七竖八地支在场地边缘。
把场边的稻草垛照得像蹲在地上的灰兽。
星星倒亮得很,密匝匝缀在墨蓝天上,风一吹,连星光都像是在打颤。
晒场上却热闹得很,村民们裹着厚棉袄,缩着脖子聚在避风的角落,手里攥着旱烟袋或暖手炉,唾沫星子混着白气在风里飞。
&0t;我说老林家那口子,今早在河埠头洗被单,被风刮跑了三条!
&0t;王二婶的大嗓门压过风声,袖口擦了擦冻得红的鼻尖,&0t;追着被子跑了半里地,最后眼睁睁看着被卷进河边芦苇荡里,回来时冻得直打摆子,现在还在床上焐着呢!
&0t;
&0t;要我说还是李家嫂子精明,&0t;旁边的刘大爷磕了磕烟锅,火星子在风里一闪就灭了,&0t;前些天赶集带了顶棉帽,说是城里亲戚送的,耳罩能翻下来的那种,今早看她在菜地里干活,耳朵红扑扑的,一点没冻着。
&0t;
&0t;可不是嘛,咱们这南方的冬天,看着温度没北边低,可这风跟带了夏天卖的冰棍似的,专往骨头缝里钻&0t;
议论声此起彼伏,混着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尖叫——村里半大孩子都汇聚在草垛间躲猫猫,被风吹得像断线的风筝,棉袄下摆哗啦啦地响。
秦嫣凤扶着腰站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许琪正帮她把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
&0t;这天儿是真冷,&0t;许琪呵着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0t;早知道带个竹编手提暖炉过来了。
&0t;
秦嫣凤轻轻拍了拍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漾着柔和的笑意:&0t;没事,不冷。
你看阿宇他们忙得热火朝天,我站在这儿都觉得暖和。
&0t;她的目光落在场中央,江奔宇正和覃龙、何虎围着一辆板车忙活,现在已经到了夜晚限时停电的时间,所以昏黄的手电筒光圈在风里摇摇晃晃,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板车上堆着刚处理好的杂碎:猪下水用竹框装成两大框,猪下水间还反着晶莹的水光;排骨剁得整整齐齐,码在竹筐里,油星子冷成了白霜;还有些带筋的大棒骨,横七竖八地堆在角落,骨缝里的血丝被风吹得黑。
江奔宇正弯腰搬起一框猪下水,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棉袄袖子滑上去,露出的手腕冻得通红。
&0t;老大,慢着点,&0t;何虎在旁边搭了把手,他的棉鞋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还沾着几根猪毛,&0t;这玩意儿看着不重,实则坠手得很,里面的水灌得太多了,大肠,粉肠都被水涨得亮了。
&0t;
覃龙蹲在板车旁检查轮子,手指在轴承处抹了把油,&0t;吱呀&0t;一声推了推车把,&0t;轮子还行,就是风太大,等会儿拉的时候得使劲。
&0t;
江奔宇直起身,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刚要说话,眼角瞥见秦嫣凤往前挪了两步,赶紧直起身子摆手:&0t;凤儿,别动!
&0t;
他大步走过去,风把他的棉袄吹得鼓鼓囊囊,像只张开翅膀的大鸟。
&0t;你怀着孕呢,这风刮得人站不稳,万一绊着怎么办?&0t;他伸手帮秦嫣凤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冰凉一片,&0t;快站回那边去,许姐,麻烦你多照看她些,这丫头总爱逞强。
&0t;
秦嫣凤抿着嘴笑,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霜花:&0t;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又不是纸糊的。
&0t;话虽这么说,还是顺从地往许琪身边靠了靠。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五个脑袋从草垛后探出来,是秦嫣凤的五个弟弟——阿金、阿水、阿木、阿火、阿土,最大的阿金十三岁,最小的阿土才六岁,一个个穿着不合身的棉袄,鼻尖冻得通红,像五只偷瞅动静的小兽。
&0t;姐夫!
我们来帮忙!
&0t;阿金嗓门最亮,喊完还吸了吸溜到嘴边的鼻涕。
&0t;对!
我们有力气!
&0t;阿水晃了晃细瘦的胳膊,棉袄袖子太长,手都快看不见了。
江奔宇被他们逗笑了,风把他的笑声吹得有些散。
&0t;行啊,你们几个小家伙,&0t;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分派任务,&0t;阿金、阿水、阿木,你们仨力气大点,跟在板车后面推,记住了,要一起使劲,别乱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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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半大小子立刻挺直了腰,使劲点头,阿金还特意把棉袄拉链拉到顶,像是要证明自己长大了。
江奔宇又看向躲在秦嫣凤身后的两个小姑娘,那是覃龙的妹妹覃静和覃丹,八九岁的样子,梳着羊角辫,辫子梢被风吹得乱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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