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尤其在这片层峦叠嶂、人烟罕至的山区,寒意是凝滞而湿漉的。
腊月的风,裹着尚未凝结的霜气,从千沟万壑深处蛇行而来,穿透层层叠叠的松针和光秃秃的杂木枝杈,出低沉呼啸的呜咽。
下午三四点天空中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天空只剩下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山尖之上,不见丝毫阳光的温度,唯有灰白的冷光勉强铺洒在厚厚的、历经无数次腐烂与新生堆积成的森林地表。
枯黄、深褐的落叶层层叠叠,像一张巨大的、失去弹性的毯子,覆盖着崎岖的山路。
一脚踩下去,不是柔软,而是带着沉闷湿气的“沙沙”
声,脚底下是早已冻僵的泥土与半腐植物混合的冰冷触感,偶尔还有冻硬的小枯树枝被碾碎的细微脆响。
空气里弥漫着朽木、苔藓、泥土和某种冬季特有的、万物收敛沉寂的清冽气味,吸一口,冰凉刺骨,直钻肺腑。
覃龙走在最前面,在这片寒冬死寂的山林里劈开一道人迹。
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棉絮早已板结硬,难以抵御这深山的湿寒,但他似乎习以为常。
他的脸膛黝黑,被常年的山风吹砺出刀刻般的皱纹,此刻因寒冷和用力微微泛红。
那双粗粝的大手裸露在外面,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裂口,像是两张浸透了风霜的砂纸。
“呲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
覃龙几乎没在意,只是用手臂使劲往前一撑,将横亘在面前的一大丛纠缠交错的酸牛奶藤枝猛地拨开。
那干枯扭曲的枝条上密布着尖锐的硬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酷的微光。
一根异常坚硬的刺毫不留情地划过他右手虎口偏下的位置,瞬间拉出一道细长、醒目的红痕,甚至渗出了一点细微的血珠,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凝住。
他只是下意识地屈了屈手指,那粗粝的掌心摩挲了一下伤口周围粗糙的皮肤,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肉一般。
“老大,”
他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在这静谧山林中特有的穿透力,混合着喘出的浓厚白气,指向正前方,“往前再走一公里,就该是咱上次现野蜂蜜那地儿了!
那片杂树林!”
他特意提了那处地标,是因为上次那窝金黄的野蜂蜜,滚烫浓香的味道至今还残存在他的记忆深处。
在这物资匮乏的贫瘠岁月里,一小块野蜜都是莫大的惊喜与慰藉。
江奔宇紧跟在他身后约莫两三步的距离,脚下的枯枝败叶在他沉稳的步伐下出持续不断的“沙沙”
轻响,如同某种单调却坚韧的韵律。
他穿着同样半旧的深蓝色棉袄,身形比覃龙略高,也显得瘦削一些,但步履异常稳健。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仔细辨识着脚下的每一步,又像是在倾听着山林里细微的动静。
听到覃龙清晰的路线描述,他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浅。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而简练,像一颗石子落入结冰的水面,声音不大却清晰,“记着了。”
然而心里,早已是透亮如明镜——覃龙这番话哪里仅是提醒路线?每一处地名的强调,每一段路径的描述,都是为了铺垫他“运货”
的老法子再次派上用场。
覃龙这人实在,想帮忙又怕显得自作主张,便用这种“回忆过往”
的方式把一切都交代得顺理成章。
上回围猎那头不小的野猪,靠的就是覃龙灵光一现的主意:在偏僻的“山水沟”
那里,借着深山里流出的清澈活水,顺流而下,把沉重的收获漂到靠近入海口下游那片相对平缓的滩涂地。
到了平地,再用藏在林边的村里那架破旧的板车一拉。
这法子,省去了漫长崎岖山路的跋涉拖拽之苦,更关键的是——隐蔽!
极其隐蔽!
水流会带走大部分痕迹和气味,完美地掩盖了某些不合常理、无法解释的“本事”
所带来的异常动静。
那些他指尖莫名出现的绳索,突然出现在背篓最底层的山货,都在悄无声息的水流和颠簸的牛车轱辘声中被合理化了。
覃龙见自家老大干脆利落地应下,黝黑憨厚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几乎是雀跃的喜色,那笑容冲淡了他脸上深壑般的皱纹带来的沧桑感。
他两只大手兴奋地搓了搓,出干燥摩擦的“沙沙”
声,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的指关节出轻微的嘎巴声。
“嘿嘿,我就琢磨着,”
他声音里透着点讨好的小心和抑制不住的得意,“这山水沟的水流,就这几天最合适!
您瞅这天,上头山上流下来这水不疾不徐,既不快得冲跑了东西,也不慢得耽误事儿,用它运东西……那可是正正好!”
“想法不错。”
江奔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肯定,直接打断了他因兴奋而略显啰嗦的解释。
就这简简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