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砸进了茶炉的余烬里,周遭的空气骤然冷寂下去。
江奔宇的嘴角却在三人压抑的氛围里,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几乎不能算作一个笑容,更像是一块冰面上骤然裂开的一道细缝,透出内里翻涌的熔岩。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带着一种掌握核心秘密的沉静穿透力:“他们知道了碎布头是县制衣厂的残渣……又怎样?难道手里攥了一把碎布头,就能变成咱们肚里的蛔虫?子豪、强军、龙哥——”
他目光分别点过三人的眼睛,“县制衣厂后仓库里那堆如山的东西,你们是亲手一车车装回来的!
撕剩下的布边边能有多窄?指一两个巴掌大的小碎片能有多少?那堆东西,就是一堆烧火都嫌碎的玩意儿!
是垃圾堆里的渣子!”
覃龙猛然把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泼溅出来,在脏污的桌面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对头!”
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要不是咱们暗地里囤下供销社、那只打了‘等外品’标号的整块瑕疵布——印花糊了的、有油污点的、织得厚薄不匀的!
靠那玩意儿当筋骨撑在里面,就光凭那些碎布渣子,缝纫社的老师傅手都戳烂了也拼不成个囫囵货!”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又庆幸的光芒,“那是咱们的命根子!”
“命根子?没错!”
江奔宇眼中光芒大盛,如同划破严冬冻云的闪电,“核心就是瑕疵布!”
他从齿缝间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像刀片刮过骨头,“计划要立刻调整!”
他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决断性的压迫姿态,“县制衣厂的碎布头,让它涨!
让它烫!
五毛钱以下一斤,有多少我们吃进多少!
如果有人蠢到肯出五毛以上……让他抢!
让他们打破脑袋去填这个看似热乎的大坑!
把水彻底搅浑才好!”
林强军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江奔宇的意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用碎布头作为迷惑众人的靶子。
江奔宇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张子豪:“子豪!
马上!
盘下西郊靠近河边的那几个带院墙的闲置库房!
要快!
秘密地撒出风去——尤其是那些城郊县的小被服厂、劳保用品厂、印染分厂——就说我们大量收购各类‘等外品布’!
花布、劳动布、帆布、纱布……不论颜色,不论瑕疵种类!
压库底的、印错了花色的、染花了跑色的统统都要!
价钱…按斤算,可以比碎布头高出不少,但绝不能过正品布市场价的四分之一!
关键是要‘正章正本’,票可以开,但必须按‘废料残次品’!”
他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张子豪猛地挺直了脊背,目光锐利如鹰:“明白!
老大!
我今天就亲自出马!
那几个厂管库的‘神仙’我早就摸过门路了!
给足‘香油’,不会含糊!
派几个靠得住的眼生伙计去收,打散走,绝不惹眼。
您放心!”
“很好。”
江奔宇微微颔,“盘下库房后,所有兄弟来拉碎布头,不用再绕路,直接到茶摊后面的院子提货。
但是——”
他目光陡然收紧,语气森然,“每一次出货,领了多少斤两,领的人是谁,管库的谁经手的,年月日…给我一笔笔清清楚楚登记造册!
账本我要亲自过眼!”
“规矩就是身家性命!
这个大伙儿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张子豪重重点头,语气笃定,“运输站那边,上上下下的人头香早都续上了,通路干净!”
江奔宇站起身,黑色棉衣沾上了些许尘土的凳子也没拍。
“稳住阵脚,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对张子豪和林强军丢下这句话,推起自行车,“龙哥,走了!”
两人推着车才走出两步,淹没在茶摊边缘浓厚的烟气里,江奔宇的脚步却猝然顿住。
他没回头,但低沉、带着金属般重量的声音,如同楔子般钉入了身后的寂静空间:“给兄弟们手里那些印着红头字的小册子——关于那些学习资料……告诉他们,不是让他们当戏本子念!”
一丝近乎冷酷的意味渗入他的话音,“是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吞进肚子!
骨头渣子都得嚼烂!
刻在骨头上、烧在脑子里!
谁要是骨头懒了,舌头重了……”
他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刀片刮过冰面,“那就给他面前多放几张‘大团结’!
票子熏都把他的脑子给我熏清楚!
人……总是认得清楚什么要命的东西!”
没有等待任何回应,他和覃龙的身影已完全脱离了榕树浓重的阴影,重新暴露在南方冬日午后那薄金般疏懒却充满无形寒意的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