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点温温的火星,静静燃在她脸上。“我走吧,”他声音更轻,“你早点休息,脚要是肿,就按我上次教你的穴位,自己揉一揉。”
沈佳艺点头,却没应声。她看着他转身,墨蓝衬衣被夜风鼓起,像一尾深海的鲸,慢慢游进走廊尽头的黑暗。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把门阖上——那声“咔哒”极轻,却像落锁,也落在她心口。
沈佳艺转身一回头,就撞见徐母。
徐母站在饭厅与玄关的交界处,身上系着一条烟灰蓝围裙,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洗的小葱,葱叶滴水,在她脚边洇出几点深色。厨房的灯光从她身后斜切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边缘锋利,像一柄薄刃,直指沈佳艺。
沈佳艺下意识把玫瑰水晶糕又往后藏了藏,可塑料袋沙沙作响,在寂静里格外突兀。她指尖收紧,指腹陷入软嫩的糕体,甜腻的玫瑰味立刻顺着指缝溢出来,缠住她的呼吸。
徐母的目光先落在她藏在背后的手,再移到她微微颤动的肩头,最后停在她脸上——那是一张与自己年轻时七分像的脸,却因怀孕而圆润,因惊惶而苍白。徐母的眉心慢慢蹙起,唇角却平直,像一条拉到极致的弦。
“佳艺,”她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质的冷,“你和这历澈严什么关系啊?”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钉在木地板上。沈佳艺看见母亲的眼白因灯光泛出一点淡青,瞳仁却黑得吓人,像两口深井,井口浮着薄薄的怒意。她忽然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却尝到玫瑰糕的甜,那甜此刻变得黏腻,糊在舌苔上,让她说不出话。
“他……只是同事。”她声音细若游丝,右手仍固执地藏在身后,左手却下意识护住腹部——那动作像防御,又像祈求。
徐母向前迈了半步,鞋跟与地板轻碰,“咔”。这一声让沈佳艺肩骨一缩,背脊贴上门板,冰凉的金属把手硌在腰窝,疼得她眼眶一热。她看见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脚尖——那里,一滴玫瑰汁正顺着塑料袋缝隙坠落,在地板上溅开一小片粉色的花,像罪证。
“同事?”徐母冷笑,眼尾挤出两道极浅的纹路,像刀背划过的白痕,“同事知道你孕几周?同事给你按脚?同事大晚上拎十袋玫瑰糕,记得你‘闻着不犯恶心’?”
她每问一句,就逼近一步。沈佳艺被那气势压得呼吸发颤,胸口起伏,羽绒马甲的拉链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发紧,孩子又踢了她一下,比刚才更重,像抗议,又像提醒。她咬了咬下唇,尝到一点血腥,才找回声音:
“妈,我……”
“你什么?”徐母停在她面前半步远,小葱上的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与那滩玫瑰汁融在一起,淡粉被稀释成暧昧的浅红。“你别忘了,你肚子里是夏家的种。夏景浩在德国给人当牛做马,为的是谁?”
她抬手,指尖几乎点到沈佳艺鼻尖,那手指还沾着葱皮的辛辣味,冲得沈佳艺眼眶更红。徐母的声音却忽然低下去,像雪夜折断的枯枝,“佳艺,妈不是不信你,妈是怕——怕你走我老路。”
这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穿过沈佳艺的耳膜,直刺心脏。她猛地抬头,看见母亲眼底一闪而过的裂色——那不是怒,是惧,是悔,是二十年前某个雨夜她自己都没舔干净的伤口。沈佳艺的指尖松了,塑料袋“沙”地滑下,玫瑰水晶糕滚落一地,粉色的块垒在地板上乱蹦,像一串被扯断的珊瑚珠。
她忽然伸手,抱住母亲——抱得极紧,胳膊缠住那条围裙,小葱被挤碎,辛辣的汁水染在两人衣襟,像一剂苦辣的清醒。徐母的身子僵了一瞬,手里的葱无声坠落,滚到那滩玫瑰汁旁,绿与粉交叠,竟意外地和谐。
“妈,”沈佳艺把脸埋进母亲肩窝,声音闷而颤,“我都知道……我知道。”
她没说“知道什么”,可徐母听懂了——懂她的愧疚,懂她的惶恐,也懂她那句未出口的“我不会”。徐母的手终于抬起来,落在女儿后背,一下,一下,像给一只受惊的猫顺毛。厨房传来小缨压低的惊呼,锅铲碰着锅沿,叮当作响,却没人过去。
地板上,玫瑰水晶糕慢慢渗出甜汁,与葱汁、与灯光、与母女交叠的影子混在一起,变成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颜色——像生活本身,甜里带辣,辣里藏苦,苦里又回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