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抱歉,老婆,德国出差有变动 ,还不能回去”说话时,他喉结缓缓滚动,屏幕分辨率太高,沈佳艺甚至能看见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茬根部,像一片刚被修剪过的麦茬地。
他抬手揉了揉后颈,浴袍袖口滑下去,露出腕骨内侧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浅疤——去年冬天她发高烧,他抱她去医院,被输液架划的。此刻那道疤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像一条细小的、沉睡的河。
沈佳艺的喉咙里发出一点干涩的“咔”,像是声带被粗砂纸磨了一下。她不敢张嘴,怕一开口就会泄出颤抖的尾音,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把整张脸皱成一只被水泡烂的纸船。她把手机拿得极低,镜头只能照到她锁骨下方,刚好截掉那微微隆起、却还看不出明显弧度的下腹。
浴袍在她手里被攥得越来越紧,布料发出细微的“嗤啦”声,像某种极轻的嘲笑。她另一只手悄悄按在耻骨上,掌心贴住那一片滚烫的皮肤,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里面那个正悄悄发芽的小秘密,不让它顺着血液一路爬到她脸上,泄露给镜头对面那个人。
夏景浩等不到她回应,微微偏头,额前碎发垂下来,在睫毛上投下一道更重的阴影。他忽然伸手,指腹贴近镜头,像要穿过玻璃来碰她的脸。画面因为他的动作而放大,沈佳艺看见他指节内侧那枚小小的、月牙形的茧,是他常年握笔留下的。
那枚茧随着他指腹的摩挲,在镜头上刮出轻微的“沙沙”声,像雪粒落在窗棂。他声音更低,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佳艺,你是不是没睡好?眼底下怎么那么青。”
沈佳艺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胸腔里那团空气早已酸得发苦。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楼梯间陈旧的灰尘味灌进鼻腔,带着铁锈似的腥。她仓促地点头,动作太大,一滴积在发梢的水珠被甩出去,落在手机屏幕上,炸成一朵极小的、透明的花,正好挡住夏景浩左眼。
那一瞬,他的眼神被拆成两瓣,一瓣是黑的,一瓣是亮的,像被水冲开的墨,顺着玻璃纹路缓缓渗开。她慌忙用浴巾角去擦,布料绒毛刮过屏幕,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像老鼠在啃食某种极脆的骨头。
屏幕重新清晰时,夏景浩已经收回了手,他整个人往床头靠了靠,浴袍领口因此敞得更开,锁骨下那片皮肤被灯照得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在皮下分叉,像一株早春的、还未长叶的梅。
他忽然笑了笑,眼角弯出极细的纹路,像有人拿极锋利的刀在宣纸背面轻轻划了一下,正面便泛起毛边。他说:“等我回去,给你带 Neuhaer 那家店的榛子巧克力,你上次说太甜,我让老板把糖分减了三分之一。”
沈佳艺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只剩一句干涩的“好”。那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块被水泡发的旧海绵,挤出来的都是带着锈味的液体。她不敢再看屏幕,把目光移向楼梯间那扇灰蒙蒙的小窗,窗外是海都市凌晨三点的天,黑得发蓝,像一块被反复漂洗的牛仔布,边缘已经起了毛。
她忽然想,如果此刻自己站起来,把浴袍掀开,让镜头照到她小腹那道还看不出的弧线,夏景浩会是什么表情?这个念头像一根极细的冰锥,从她天灵盖一路扎到尾椎,让她在盛夏的夜里猛地打了个寒颤。
视频那头,夏景浩又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觉得他的声音隔着万水千山,被电流滤得只剩一层薄薄的壳,落在耳膜上,像雪片落在滚烫的皮肤,瞬间就没了踪影。她胡乱点头,手指悄悄移到屏幕右上角,在红色挂断键上悬停了两秒,终于按下去。
画面黑掉的瞬间,楼梯间的声控灯也灭了,整个空间只剩手机屏保那一点幽蓝,照着她缩成一小团的影子,像被扔进深井的一粒小石子,连回声都没有。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又坐了很久,直到耻骨的疼从尖锐变成钝钝的胀,像有人往她骨缝里塞了一团吸饱水的棉花。窗外,天开始泛出极淡的鱼肚白,一线微光从窗缝爬进来,落在她脚背上,像一条冰凉的小蛇。她这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浴袍下摆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沾满灰尘和碎发,像一块被揉烂又展开的旧报纸。她低头整理时,看见自己小腹那里有一块极淡的、月牙形的压痕,是刚才手机边缘抵出来的,此刻正随着呼吸缓缓变浅,像一道即将退潮的,卑微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