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平线
“刍狗号”驶入深海第七日,怀安终于学会了辨认星图。
夜幕降临时,他总独自爬上桅杆,看周秀才教过的北斗七星如何在墨色海面上投下银钉。老张说,这是“老天爷给的罗盘”,比任何工具都准。可怀安知道,真正的罗盘是他们日益默契的配合——阿秀负责晾晒渔网,刘嫂熬煮米粥,石匠家的哑巴儿子阿石(当年挖河时被砸断了喉咙,说不出话,却打得一手好绳结)在甲板下修补船板,连最年长的陈阿公(村里最后一个愿意跟他们出海的老人,七十岁,牙都掉光了)都在帮着看顾舱底的淡水瓮。
船行得很稳。鱼群时常在船边跃出,银白的身影划破浪花。阿秀把晒干的鱼干分给众人,孩子们(船上有三个跟着父母出海的半大孩子)举着鱼干追跑,笑声撞碎在风里。
“像不像咱青禾原的夏天?”刘嫂蹲在甲板上补帆,望着蹦跳的孩子们笑。她的脸被海风吹得黝黑,可眼角的皱纹里全是光。
怀安也笑了。他想起去年夏天,怀玉蹲在田埂上,举着半块西瓜追蝴蝶。那时候天很蓝,云很低,连风里都飘着甜丝丝的瓜香。
“哥!”阿秀的声音打断回忆。她抱着襁褓走上舷梯,婴儿的小脑袋从襁褓里探出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海面。“他又长胖了。”阿秀摸了摸孩子的脸,“上次称,比上个月重了两斤。”
这是他们在海上生的第一个希望。孩子没名字,大家都叫他“小海”。阿秀说,等见到陆地,要请周先生取个有出息的名字。
怀安伸手碰了碰孩子的手。小拳头软软的,攥着他的食指不放。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意义——他们不是在逃亡,是在给这些孩子争一个能跑能跳、能笑能闹的未来。
(二)淡水劫
变故发生在第十日。
清晨,阿石慌慌张张跑来找怀安:“哥…淡水瓮漏了!”
怀安的心猛地一沉。海上淡水比黄金还金贵。他们出发时带了二十口陶瓮,每口装三十斤淡水,按周秀才的计算,足够支撑到忘忧岛。可现在,其中一口瓮裂了道缝,半瓮水全漏了个干净。
“怎么漏的?”怀安冲到舱底。
阿石红着眼圈:“昨晚涨潮,船晃得厉害,瓮撞在铁锚上…我…我当时睡着了。”
怀安没怪他。船上的人谁不是熬红了眼?他蹲下身,看着那道半指宽的裂缝,突然想起陈守仁补陶碗的样子——用湿泥糊住裂缝,晒干了能暂时防漏。
“快拿湿泥来!”他喊。
可泥糊上裂缝,刚晒了半个时辰,就被海水泡软了。淡水依旧一滴一滴往下淌,像在割人的肉。
“不能让大伙儿知道。”怀安压低声音,“先省着用。每人每天只分半瓢,剩下的…”他看向阿秀怀里的“小海”,“给孩子和老人多留些。”
阿秀的眼泪在打转:“怀安,这不行…孩子会渴…”
“再难也得撑。”怀安攥紧拳头,“周先生说,忘忧岛就在前方。再坚持三日,我们就能看见陆地。”
可三天后,淡水只够喝两天了。
船上的气氛变了。有人开始抱怨:“早知道不该信那破书!”“说不定周秀才自己都没去过,骗咱们来送死!”
老张敲了敲船板,声音像敲在每个人心上:“抱怨有用?当初造船时,是谁说‘死也得死在海上’?现在遇到点难处,就想打退堂鼓?”
可抱怨声没停。陈阿公颤巍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我这儿还有半块糖。当年我娘给的,说能治嘴馋。”他把糖塞进怀里,“你们…都别怨。”
没人接他的糖。沉默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坏血病
第十五日,第一个倒下的是哑巴阿石。
他捂着牙龈来找怀安时,嘴角全是血。牙齿松动了,连说话都疼得直抽气。老张扒开他的嘴,脸色骤变:“坏血病!是坏血病!”
“啥病?”怀安问。
“缺维生素c。”老张的声音发颤,“长期吃不到新鲜蔬果,牙龈出血,浑身无力…再拖下去,人会烂在船板上。”
船上炸开了锅。有人哭,有人骂,更多人盯着自己的手脚——阿秀的手背已经肿了,刘嫂的腿一按一个坑,连最健壮的石匠家大儿子都开始掉头发。
“怎么办?”阿秀抓住怀安的袖子,“小海…小海牙龈也红了…”
怀安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想起周秀才的残卷,疯狂翻找:“有没有…有没有记载治这病的法子?”
终于,在《刍狗纪》夹层里,他找到了一页残页:“南海有岛,其木多酸,实如梅,食之可愈血疾。”
“酸木果!”老张眼睛一亮,“是酸角!或者柠檬!能治坏血病!”
可海上哪来的酸角?
“找海藻!”刘嫂突然说,“我娘说过,海边长海藻,有的能吃,有的能入药。说不定有能补维c的!”
怀安抄起鱼叉:“我去捞!”
“我跟你去!”阿秀把“小海”交给陈阿公,套上粗布衫,“两个人安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