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在那一揖之后,腰背微弯,久久未起。那一拜并非因王谢修为高深,也非为一时技艺所慑,而是一种自心底生出的惶然与叹服。
他一向以舌知天下、味定乾坤自矜,凡世间名菜妙馔,几乎都曾亲手试过。可在王谢寥寥几句之间,竟似有无形山水铺陈其后,气韵层叠,意象回转,令他那数十年积累的自负与傲气,顿化成一抔清灰。
他微微抬首,目光落在王谢指间那枚茶盏上。那茶盏原极寻常,此刻却仿佛映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气度——一种从容得近乎寂静的笃定。掌柜喉头一紧,忽觉自己这些年研味、炼香,不过是在方寸间苦行。王谢却轻描淡写,便能将“食”化作“理”,将“味”融入“道”。
他再不敢出声,只觉凡言语皆浅,凡心念皆俗,唯有将那心底微颤的敬意化作沉默,方不亵渎眼前这一份从容。
而董红拂,却在那一瞬间,将方才的微讶收敛成极深的一抹凝视。她自结丹以来,心境沉稳如石,不为俗情所动,不为奇技所惊。可当王谢将三道菜名娓娓道来,再以细致入微之理贯穿其中时,她胸中那丝久已不曾浮起的波澜,竟缓缓泛开。那不是被言辞打动的震撼,而是一种心识被击中的悸动。
她凝视着王谢。那目光起初带着几分探究,继而渐生一丝迟疑——王谢所述,既非单纯的烹饪之术,亦非凡俗之趣。那种以食入道、以火候喻心境的思路,几近参透“造化”之理。
“调味若调气,火候如修心。”
她心头泛起这句无声的念想。那是她修道数十年来第一次,竟生出一种错觉:眼前之人,似乎不止是凡修。
王谢那平淡的语声,在她耳中却愈发回荡。每一个字都似有回音,穿过意念,落入心湖,泛起细密波纹。她忽觉一种久违的敬意自然而生——那种敬,并非修士对前辈的礼,而是心智之人对“真意”的叩首。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指尖在袖中轻轻合拢,似要掩住那一瞬的失神。良久,她才微微一笑——那笑极淡,却掩不住其中那丝恍然。
董宣儿则全然不同。她本性灵动,年岁尚轻,虽在修途中早有慧根,却未历太多心事。此刻听王谢所言,只觉每一句话都似带着节奏,每一层讲述都仿佛有意无意地击打在她的心鼓上。
她原本听得微微出神,至“好逑汤”三字时,眼神便忍不住生了几分明亮的迷惑。
“玉笛”“明月”“好逑”——这三道菜的名字,皆柔婉如诗,而那“食以载道”的真意,又似在冥冥之中藏着别样的心绪。
董宣儿忽觉这些菜名若换成乐章,必是高山流水、古琴清韵之调。可若真要入味,却需心静如水,才能品出其中的层次。她怔怔望着王谢的侧影,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此刻说的,是菜,还是心?”
那一刹,她心底那份未曾名状的情绪轻轻翻动。是敬?是慕?是那种对未知的向往?她自己也不知。她只知那一刻,厅中的静寂仿佛无限延长,王谢不言,她不敢出声,唯有掌柜那低垂的姿态与红拂那淡淡的凝视,衬得这份安静愈发清晰。
掌柜缓缓抬头,眼底的光不再浮躁,反倒像久经火候后的一炉清汤——澄而深,热意犹存。他低声道:“王道友此番所言,老朽听之,如蒙醍醐。以食入道,味中藏理……老朽纵有百年火候,也只悟得其皮毛。”
他的声音微颤,却无惧色。那颤,是震,是敬。王谢未答,仍是那副温淡模样,只抬手拈盏,盏沿碰齿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那声极轻,却如打在众人心头,连董宣儿都不由得屏住呼吸。掌柜再不敢多言,唯有双手合于胸前,低首以示敬意。
董红拂这时缓缓转首,眼神从王谢移向掌柜,又落在董宣儿身上。那一瞬,她心中竟有几分复杂。她看出掌柜的惶然,看出宣儿的惊艳,也看出王谢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她本不信世间真有人能“以厨入道”,此刻却隐隐觉出一种异样的气息。那气息无形,却令人不敢妄语。
董红拂思绪微动——若说修行之途重在悟性,那么这位年轻的后辈,只怕已至“化境”。他以凡心论食,却言中至理;以烹法喻道,却无半分矫饰。她想起往日宗中大长老讲道,曾言:“大道可在琴,可在墨,可在兵,可在医,可在食。”当时她不以为然,如今却明白,那或许并非空言。
董宣儿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极轻,连心跳都似被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