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铁桶边缘时,沈星河的鞋尖碾到块碎砖。
他蹲下身,看见砖缝里卡着半截火柴,磷头早被磨得白,倒像颗凝固的星子。
"
兄弟,来坐!
"
穿工装的汉子拍了拍身边的水泥墩,铁皮罐刮锅底的刺啦声戛然而止。
沈星河这才注意到,那口黑黢黢的铁锅正架在铁桶上,锅底焦痕叠着焦痕,像道深褐色的年轮。
刮焦块的是个戴蓝布帽的老人,铁皮罐边缘蹭着锅底,手腕有股老熟的巧劲,刮下来的焦屑落在掌心,他凑近些闻了闻,就着指缝倒进汤里。
"
您这是"
沈星河摸出兜里的盐包,递过去时被老人笑着推了回来。
老人掌心的焦屑沾着油星,在暮色里泛着暗金:"
不用,就爱这口焦。
新锅下盐是咸,老锅下盐是甜——"
他用铁皮罐敲了敲锅底,"
这锅跟着我从河南到广东,那年在工地饿三天,就靠它煮了碗糊粥。
"
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落着火星子,"
新锅不认人,老锅才知谁饿过。
"
沈星河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随身的铝制饭盒,盒盖打开时,几星焦屑随着风飘起来。
这是母亲当年烧糊的米饭,他留了二十年,从前总想着修补,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撒进锅里。
焦屑落进汤里,"
滋啦"
一声,像句没说出口的问候。
"
好!
"
戴工装的汉子拍了下大腿,"
兄弟懂行!
"
他舀了碗汤递过来,汤里浮着焦屑,混着白菜香直往鼻腔里钻。
沈星河接过来时,手指触到碗壁的温度——和记忆里母亲递给他的那碗糊饭,烫得一模一样。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汤碗刚喝到见底。
是林夏的语音,提示音轻得像片羽毛。
沈星河走到帐篷角落,风掀起蓝白帆布的边角,漏进的光正好落在手机屏上。
"
星河,我昨天去养老院送饭"
林夏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是刚哭过又忍回去,"
有个爷爷吃着吃着就哭了,说他儿子二十年没回家,可这糊味啊,像他妈当年赶他出门时锅里烧的。
"
她顿了顿,背景音里有碗碟轻碰的脆响,"
我没敢问后来,可我知道——有些饭,不是为了吃饱,是为了让人敢想起谁。
"
语音结束时,沈星河的拇指停在"
重播"
键上。
他数着心跳重播了三次,第三次听到"
敢想起谁"
时,喉头紧。
他摸出随身的录音笔,把这段语音录了进去,标签页写着"
未说出口的那口"
,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补了句"
林夏的声音,要暖过冬天"
。
夜更深时,沈建国的视频请求跳了出来。
画面里是老房子的厨房,暖黄的灯泡在头顶晃,父亲正蹲在灶台前,手里的旧锅铲轻轻刮着新铁锅的焦底。
他佝偻的背在灯光下投出长影,锅铲尖儿刮过焦痕时,会轻轻顿一顿,像在确认什么。
"
爸?"
沈星河叫了声。
沈建国抬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锅灰:"
我今天没做饭,就在这儿刮。
"
他用锅铲指了指灶台,"
你妈走前,我也这样守过她的锅。
现在轮到我了——有人烧,我就刮;没人烧,我也得留着刮刀。
"
他笑起来,眼角的锅灰被揉成模糊的团,"
你妈总说我手笨,可你看,这焦底刮得比她当年还匀。
"
沈星河望着父亲鬓角的白,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
那时她躺在病床上,还念叨着"
厨房的锅该刮了"
,他总说"
我来"
,却总被琐事耽搁。
此刻父亲弓着背的身影,和记忆里母亲靠在门框上看他做饭的身影叠在一起——原来最深的参与,不是掌勺时的风光,是愿意为别人的火,弯下腰。
整理"
火种包"
是在次日清晨。
旧帆布包里装着母亲的菜谱、林夏收集的糊味故事、还有这些年他撒过的焦屑样本。
翻到菜谱最后一页时,一张便签飘了出来,是林夏的字迹:"
锅贴豆腐,火大三分钟(以下空白)"
。
"
留白了?"
他给林夏消息。
视频很快拨过来,林夏正站在厨房,身后的锅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