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维取下嘴里那根已经被嚼烂的草茎,随手一吐。
他上前一步,伸出蒲扇大手,没有半分犹豫,“啪”
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张怀义的肩膀上。
那声音,清脆响亮。
在这落针可闻的夜里,不亚于一声惊雷。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一巴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陆瑾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巴微张,几乎要惊呼出声。
王霭的祖父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疯了!
这个张之维,绝对是疯了!
那是张怀义啊!
是那个刚刚凭一己之力,屠灭了整个吕家的杀神!
他身上的血还没干,刀上的煞气还没散!
这个时候,别说去拍他的肩膀,就是多看他一眼,都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他怎么敢?
他难道不怕张怀义回手一刀,也给他“除名”
了吗?
还是说……
龙虎山的人,都已经疯到了连自相残杀都不在乎的地步?
一时间,无数惊恐的猜测,在众人脑中翻腾。
他们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师兄弟二人,准备随时迎接一场血溅当场的惨剧。
然而,预想中的暴起和怒吼,并未生。
只见张之维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没心没肺。
他一边拍着张怀义肩膀上的灰,一边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道:“行啊,老五!
你小子可以啊!
这趟下山没白来,炁练得比在山上扎实多了!”
这番话,更是让众人如遭雷击,一个个呆若木鸡。
这……
这是在夸奖?
用这种方式?
在这种场合?
夸奖一个刚刚屠灭了一个家族的师弟?
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他们看不懂。
完全看不懂。
这张之维,究竟是愚蠢到看不清形势,还是……
还是他根本就没把眼前这尸山血海、这灭门惨案当回事?
张怀义被他拍得一个趔趄,身体晃了晃。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位大师兄,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别样的情绪。
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
而是……
无奈。
就像一个辛苦劳作了一整天,只想躺下歇息的农夫,却被自己顽劣的哥哥拉起来,非要掰扯今天割了多少麦子一样。
他只是扯了扯嘴角,连话都懒得说。
而这一幕,落在那些掌门家主的眼里,却比张怀义暴起杀人,更加让他们感到恐惧。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天师府这几个核心弟子的眼中,吕家的覆灭,或许……
真的算不上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它就像,张之维随口吐掉的那根草茎。
就像,张怀义身上可以被轻易拍掉的烟灰。
他们并非是藐视生命,而是他们所站立的高度,所遵循的规则,早已与世人截然不同。
恐惧,源于未知。
此刻,在所有人眼中,龙虎山,就是那片最深沉,最黑暗的未知。
他们怕张静清的深不可测,怕张怀义的杀伐果断。
但现在,他们最怕的,是张之维的……
这份“寻常”
。
因为这份寻常,彻底撕碎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常识与逻辑,让他们感觉自己像一群误入神明后花园的蝼蚁,连神明脚下的一粒尘埃,都无法理解。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苍老却平稳的声音,不带波澜,缓缓响起。
是张静清。
这位从头到尾都闭目养神,置身事外的龙虎山天师,终于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遍地的尸骸上,也没有扫过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掌门家主。
他的目光,只落在了张怀义的身上。
那眼神,不是赞许,更非慰藉,而是审视,如同工匠检查未完工器物挑剔。
“怀义。”
张静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口古钟,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敲响。
张怀义疲惫的身躯微微一震,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望向自己的师父。
“你的金光咒,华而不实,一味追求范围,却失了厚重。”
静。
死一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
华而不实?
那几乎将整个吕家庄园笼罩,如神罚降世金色光焰,在老天师的口中,竟只是“华而不实”
?
然而,张静清的点评还未结束。
“你的雷法,更是驳杂不堪。
看似奔雷滚滚,声势浩大,实则炁散神离,未得五雷正法半分精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