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之问,诚关吏政根本。”
“臣不才,斗胆略陈一策,不敢言破局之法,惟以为先破其‘影’,再逐其‘形’,最后归之于‘章’。”
这开口,殿中已然微动。
“吏政积弊,皆有三层。”
“其一为‘影’,即权势之所投、贿赂之所趋——譬如某部司主事荐举其子部调京;或地方有钱势之家与京吏暗通款曲。此‘影’,最难缉查,因其隐于人情之下,藏于旧律之外。”
“破之之法,在‘阳署’。”
“每岁部选三班,宜设‘荐举台’,明列所举之人之荐人、所调之职、荐言之理,由公署附于选册末页,登榜三旬,不许改动。”
“此举虽不能绝私举,却可借群议而逼使荐人自守。”
“其二为‘形’,即外形之实弊——如原州府之员,调至京司,往往未待三年即更任要职,未经逐级则骤然高升。此‘形’之害,表面合制,实则违章。”
“臣以为,当设‘缓转例’。”
“凡地方调任者,皆不得直升内阁中枢,须自外司、少曹起步,履历一年方许升擢。”
“如此一则可磨锐气,二则可杜后门。”
“其三为‘章’,即制度之乱。”
“吏部所持选格,近年已屡改,不合一统。有人循例,有人特调,有人因恩典破格,有人因军功越位,久之章法紊乱,令民间及士子不知趋避。”
“故臣建议,吏部须设‘一统选卷’,三年为期,由都察院、太常寺、礼部共议一律,择定上下三阶之进阶标准,勿因人制格,反受其害。”
李安石语气不疾不徐,言辞虽有锐意,却极有节制,每句话后都略作停顿,便于群臣细思体会。
殿上安静得诡异。
魏瑞原本微蹙的眉,在他说到“阳署”与“缓转例”时微微一动,而当听至“选格统一”之议时,竟不自觉抬起头来,眼神中首次出现了动容。
“阳署”“缓转”“一统”三策——虽非彻底改革,但却避开了正面撼动权贵的锋芒,改以制度公开、节制晋升、规范章法三路并进,皆属可行之法,且有实际落地之可操作性!
最要紧的是——
他说得坦然,答得克制,却又不回避问题的核心。
他并不“讨好”,亦不“绕路”,只就制度本身寻因析果。
魏瑞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沉默良久,忽然对李安石躬身一揖:
“老臣……受教了。”
这四字一出,许居正神情一震。
霍纲一抬头,魏瑞竟弯了腰!
这位清流首辅、三朝旧臣、德望高重之人,竟向一个无名之士致谢?!
这一揖,比任何赞语都要重。
金銮殿上,寂然无声。
那一刻,李安石仍只是静立不动,双手持笏,神色如旧。
可这份平静,在众人眼中,忽然变得深不可测。
而高阶之上,少年帝王唇角微扬,眼神却如深海之冰,澄澈却无波澜。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而朝堂之上,至此——
再无人敢言“李安石不配”。
李安石之名,彻底深入人心!
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一朝立于庙堂,竟以三问三答之姿,彻底撼动了满朝文武的固有判断。
这份才识,这份从容,这份沉稳——无可挑剔,无可否认。
高阶之上,少年帝王缓缓起身。
他并未高声宣言,只是负手前立,眸光平淡地扫过殿中众臣,语气温和而不失威仪:
“李安石三答,诸卿可还有疑问?”
语声落地,静了一瞬,便有几位御史率先跪出,恭声高呼:
“李大人政识老练,条陈有法,臣等以为,可担当吏部大任!”
“臣等,心服!”
接着,又有数名郎中、大理寺丞、侍御史纷纷出列,整齐跪下:
“李安石才识卓然,处事有度,臣等再无疑虑!”
“请陛下重用!”
“吏部尚书之位,他……配得上!”
“配得上!”
金銮殿中,这声声响应如潮涌而起,掀起沉重肃穆的空气,终于露出一缕明朗之意。
许居正默默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霍纲微叹一声,亦随之俯身,恭声道:
“陛下所识,果非常人。”
“臣等,惭愧。”
清流阵营——已然心服。
不是因皇命,不是因殿威,而是因李安石一问一答之间,所显露出来的那种真正“知政、解政、能政”的能力。
就算今日只是临阵受命,就算此人毫无名声,然才识所致、气度所成,非虚器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