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地,以高昱的身份“存在”下去,这是他在巨大愧疚和现实打击下,精神彻底崩溃后,为自己选择的、可悲的救赎与逃避。
真相如此残酷。他不仅是悲剧的帮凶,更是一个在真相面前脆弱到无法承受,最终选择用疯癫和死亡来篡改身份、逃避罪责的可怜虫。
校场上的夜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沉重,吹拂着将台上两个非人的存在。男鬼的魂体在经历了一番剧烈的崩溃后,只剩下哀恸与麻木。血泪干涸,留下暗红的痕迹,此时的他连维持魂体形态都显得勉强。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白未晞,“你……是如何看破的?又为何……会带我来此地?” 这最后的“此地”二字,他咬得格外重,充满了不解与隐痛。
白未晞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率先解答了他对“此地”的疑惑:
“坊间并无高家子被车裂的传闻,即便是冯家,也只知‘死的死,疯的疯’,不知具体。然而,县志却明确记载了‘通敌’、‘车裂’。”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上空清晰可辨,“既是通敌重罪,又动用了车裂极刑,此事必属军法管辖,非同小可。”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这片被夜色笼罩的、空旷而肃杀的场地,语气笃定:“这是寿春县唯一的校场,隔绝内外,正是处置此类涉及军机、需要隐秘行刑的最佳所在。我带你至此,便是要在这最可能的地点,印证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
男鬼的魂体猛地一颤,是啊,除了这里,还能是哪里?
接着,白未晞才回到最初的疑问,继续她的推理: “至于看破,始于陈老丈提及高昱是庶子。”她声音平稳,“那时,我便留意了你付作酬劳的这枚玉佩。”她指尖轻触腰间的古玉,“祖传之物,意义非凡。在高家这等大族,按常理,此物更应传于嫡子嫡孙,以示正统。一个庶子,纵使再受倚重,手持此等代表家族传承的信物,本身便值得思量。” 这是基于常理的第一个疑点。
男鬼的魂体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其二,年纪。”白未晞继续道,“距陈老丈所言,高昱并无子嗣,失去消息的时候是高老爷去世的五年前,这意味着他亡故时年纪尚轻,约是弱冠年华。”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显得成熟、带着三十多岁气息的魂体上,“而你魂体所显,已过而立。一个年纪对不上的‘高昱’,本身便是矛盾。”
男鬼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第三,便是方才所言县志记载的含糊其辞。”白未晞的声音带着一丝穿透历史的冷静,“‘里中不肖子,暗通外寇,事泄,论罪,车裂’。如此重罪酷刑,却连姓名都隐去,若非编纂者感念高家世代善行,不忍将其子姓名与‘通敌车裂’的污名一同刻印,何须如此?这含糊的笔下,藏的是一份不忍,却也指向了罪犯的身份,必是高家子弟无疑。” 这个推断,解释了记载的模糊,并将罪名牢牢锁定在高家内部。
“最后,”白未晞的语气依旧没有波澜,将线索收束,“是那座无名坟,以及冯巧所言,‘死的死,疯的疯’。”
“死的,是蒙冤车裂的高昱,故而无碑,是家族难以言说的痛与耻。”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男鬼身上,“那疯的,自然是在巨变中无法承受,精神彻底崩溃之人。他将自己当成了那死去的、才华横溢的弟弟,仿佛如此,高昱便未死,他自身的愧疚与无能,也能在那错位的身份中得到暂时的麻痹。”
她看着男鬼那因所有线索被彻底串联、一脸恍然的魂体,总结道:“行刑地的推断,玉佩归属异常,亡者年纪不符,县志因善念而隐去姓名,无名坟与‘疯癫’的传言相互印证。这些线索指向的,是你确实疯了,疯到连自己都深信不疑,直至此刻,在这血案发生之地,记忆的壁垒被打破。”
男鬼沉默了,他不是高昱,从来都不是。他只是个无法面对现实,连自我都彻底迷失的可悲之人。
他不再哭泣,不再嘶吼,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魂体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如同投入静水的墨迹,正在缓缓晕开、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