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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管怎么说,这举朝之上,都是父辈或者跟随父辈亲自打下基业的,不管是凭借勇武发家,还是从底层凭借兵变、征战建立政权,都是货真价实的军事权贵,要他们割据一方承认中原正统可,要他们献出一切沦为白身,当然肯定不可。
当然,出声的当然也不止这些重视权利,骄淫跋扈的人,诸如吴越镇东军节度副使成及、武勇都兵马使顾全武,闽国宰相翁承赞、兵部尚书潘承佑,楚国潭州刺史高郁等等南唐臣子,亦是纷纷谏言,或忠心保国,或献策安民等等,倒是比前面众人所言要有用的多。
但就算如此,似张颢等人或威胁或愤恨的言语一出,恐慌仍然难以遏制的像瘟疫一样在殿中蔓延。
南唐群臣忽然清晰的意识到,龙椅上那位被他们拥立的皇帝,投降后或许还能凭借萧砚胞弟的身份得到宽恕,但他们这些依附于旧秩序的节度军阀、王侯将相、地方豪强,将要失去的却是一切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位天可汗的新政,从来就没想过是为了拉拢他们,而是要彻底铲除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沉默许久的徐温,扫了一眼殿中一副鄙夷之色的朱瑾,终于缓缓开口:
“萧砚之心,自是昭然若揭。寻常的称臣纳贡显然已无法满足其人胃口,他是要将这藩镇割据的局面一举铲平。而他既然要的是一个政令通行无阻、再无权贵豪强掣肘的崭新王朝。我等在他眼中,便当然皆是必须清除的障碍。”
他目光扫过全场,看到的是无数双惊惧又逐渐变得凶狠的眼睛。
“如今,他已扫平北地,携四夷来朝之威,下一步,剑锋所指,必是江南。其人告示已下,退路已绝。投降,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抵抗,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即便不能割据,也要让他付出足够的代价,或许…还能换来谈判的筹码。”
张颢立刻高声附和:“徐相所言极是!我江南带甲数十万,长江天堑仍在,水军强盛,未必不能一战!岂能未战先怯,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自家却沦为白身黔首,任人羞辱”
“对!战!”
“宁可战死,也不能这般窝囊的失去一切!”
“齐心合力,共抗中原!”
王延翰等主战的声浪迅速高涨,最终淹没了那些主张慎重考虑的声音,恐惧由此变成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利益,向来都是将既得利益者捆绑在一起的最牢固的绳索。
旋即,在徐温、张颢等臣子的建议下,一道道命令被下达,所谓加强江防,整顿军备,筹措粮饷,严密监控北来人员…同时,他们自然不忘强调李星云这面“唐室正统”的旗帜,以此凝聚人心,缓解南唐上下的恐慌之心。
确立应对举措后,朝会便在一片惶惑不安又强自振奋的气氛中结束。
群臣躬身退下,李星云坐在大位上,却是一时没有立即离开。
半年来,他依靠张子凡与不良人的协助,确实培养了一批忠心臣子,也揽了一些实权,但今日却一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遍遍看着北面传来的诏书,当下望着渐渐变得空荡的大殿,也只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张子凡默默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步入宫苑漫长的回廊。秋阳透过树影,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们略谈了晋国灭亡、沙陀李氏被迁汴京、符存审等晋将投身萧砚之事,李星云又宽慰了张子凡几句,最终便拢着袖子,感慨出声。
“张兄,你看这诏书。我认为,他真的是个能结束乱世的明主。他所做的,虽然于权贵而言难以接受,但对天下百姓…”
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这身份,本就是袁天罡…强推上来的。若我降了,是不是这仗就不用打了天下能少死很多人就算…我被圈禁一世,似乎也值得。”
张子凡似乎猜得到李星云会这般说,但也只是静静听完后,才在思忖一会后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星云被他严肃的表情看的一愣,而后便见张子凡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李兄,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绝不可再对第二人言。”
“为何”李星云蹙眉。
“你看不清吗”张子凡长叹一声,“如今这江南,真正想要抵抗的,是徐温、是张颢、是闽王及他们麾下那一个个手握兵权、家财万贯的王子、节度、将军、豪强。他们怕的不是亡国,而是失去权柄和财富。你,本来就是他们用来揽聚人心,对抗北朝的旗帜。你若倒下,他们便失了起事的大义名分,如何还能号令麾下,如何还能整顿朝廷他们是绝不会允许你投降的。”
李星云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听张子凡继续道:“而且,你已非孤身一人。上饶公主腹中有了你的骨血。你可以不惜此身,但你能不顾他们母子吗徐温、张颢那些人,或许不敢直接对你如何,但若被逼到绝境,他们会如何对待上饶和她腹中的孩子以此来胁迫你,甚至…在走投无路之下,毁掉你这面他们无法掌控的旗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