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为何不过二载光景,这所谓的‘龙兴之地’,反倒率先成了法外之域”
温韬垂下眼帘,不再言语。或许他心中已有答案,却终究未能出口。
沉默在狭小的室内弥漫,只有外间传进来的风声、喧嚣平和声。
就在这时,巴戈快步走入,目光掠过上官云阙几人,径直禀道:“大王,李枢密到了。”
萧砚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旋即,一身风尘仆仆的李珽大步踏入。其人虽是在他人护卫下昼夜兼程赶来,面上却不见丝毫疲惫之色,唯有眼神锐利如鹰。进入此间后,他当即拂袖,对着萧砚深深一拜。
“臣李珽,参见殿下。”
公羊左环抱双臂,与上官云阙、温韬、付暗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李珽此人,不仅是中枢河南派除敬翔外的魁首,更是朝中立场数一数二的激进鹰派人物,其人现身此地,意欲溢于言表。
“公度来得正好。”萧砚的目光落在李珽身上,声音平缓,“本王有一问,近来萦绕心头,始终不得其解,需请你解惑一二。”
李珽起身,神态恭谨肃然:“殿下请问。臣虽愚钝,却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砚遂略略颔首,当着几人的面,径直沉吟发问。
“天下板荡近百年,中枢威权尽失,群雄并起,藩镇旋起旋灭,更迭不休。彼时,政权无长久之望,执政无长远之图,官吏行短期暴敛之举,尚在情理之中。然本王执政,自认根基尚稳,制度已明,当有长治之相。为何这些受本王厚待之人,却仍要锱铢必较,与民争此蝇头小利”
李珽并未迟疑,他迎着萧砚的目光,竟是张口便清晰而答:“殿下,此非吝啬与恩遇之失,亦非苛待龙兴之地。”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案头那厚厚的卷宗名录。
“症结无非有二:
“其一,权力惯性使然。百年板荡,藩镇自专,州县胥吏权柄过重,上下其手已成痼疾。彼辈久浸此道,视盘剥为常例,视民膏为禁脔。殿下虽立新规,颁明诏,然彼等早已习惯‘天高皇帝远’之便,视中枢律令为可欺之纸文,更仗从龙旧部之虚名,以为殿下念旧,必不忍深究。此乃积习难返,心存侥幸。”
“其二,情报壁垒与监管不利。幽蓟乃至河北,自诩殿下龙兴根本,抱团排外尤甚。中枢所派良吏,多受掣肘,难察下情。而殿下倚重之元从、旧部,或因乡土情结,或因利益勾连,对此等行径或有意无意纵容包庇,乃至形成一张无形之网。地方吏治之弊,层层相护,殿下耳目又因北顾草原而力有未逮,遂使此辈如鱼得水,恣意妄为,视殿下仁政为可乘之机。”
最后,他毫不犹豫,立即斩钉截铁道:“此非小利之争,实乃旧日藩镇习气对殿下法度之侵蚀,地方保护主义对中枢权威之挑战。彼辈所争,非几斗米粮、几贯铜钱,乃是维系其不受约束、可以肆意渔利之‘旧规矩’!若不雷霆整肃,此风必如瘟疫蔓延,动摇殿下今后立国之基!”
“好一个旧规矩……”
萧砚沉吟片刻,却是笑着点头,复而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缓缓踱步。
李珽一言落尽,竟是毫不退避,继续道:“对于此症结,臣亦有解法奉于殿下。无非‘乱战诛军阀,立政清权贵’十字而已!”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温韬眸中精光骤闪。需知李珽自己,便是萧砚集团中权贵最显赫的代表之一。
李珽对周遭目光视若无睹,只定定看着萧砚,清晰剖白。
“军阀者,拥兵自重之天下节度,不臣之藩镇也。权贵者,如臣等,乃至岐、蜀及其余诸侯治下之王公将相也。殿下欲匡扶天下,彼辈若兴戈抗阻,正以军阀处之,诛之可也。然彼辈若俯首而定,却亦如殿下此番所见河北之景,留有权贵之身,行渔利之实。若欲天下清明,吏治澄清,此等盘踞地方、侵蚀法度、动摇国本之蛀虫,无论出身旧勋新贵,皆当以权贵视之,必清之!”
萧砚踱步的身影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应李珽那惊世骇俗的“清权贵”之论。
昏黄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注视着李珽,有审视,有探究,却亦有不以掩饰的欣赏。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但并未扩散开来,反而凝固成一种极致的沉静。
“公度,果然可托大事矣。”
而李公度本人,闻及此言,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慷慨激昂的承诺,只是对着萧砚,再次深深地、无比郑重地一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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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沧州城垣在望。
沧州地处河北东南,控扼永济渠咽喉,是漕运北上的重要节点,亦是拱卫海疆的重镇。城外运河码头上,舟楫往来如织,较之别处更显稠密。虽是初春,寒意未褪,但这片水陆交汇之处,已蒸腾起一股冬日萧索后奋力复苏的喧嚣与忙碌。
萧砚一行并未入城惊动地方,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