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某家是谁,某家是府衙张公的亲侄!张公是谁幽州府衙户曹司仓张预是也!当年秦王殿下在幽州龙兴,扫荡燕贼,远征漠北,我叔父就在后方筹措粮草,知道这个分量吗你们这些汴梁来的酸丁,懂不懂规矩秦王殿下免了赋税,那是体恤我们幽蓟子弟这些年流血流汗。可该出的力,一分不能少!这是规矩!是我们幽蓟自己的规矩!懂吗!”
他手指着身后那群畏缩的村民,“修渠清淤,关乎收成,天大的事。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指手画脚识相的赶紧滚开!莫要耽误了某家办差!否则,告你们个妨碍公务,连你们一起锁了!”
公羊左面无表情,静静听着张旺的叫嚣,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的老农和面如死灰的村民,最终投向身后那面容平平的青年。
张旺也注意到这目光,遂亦是昂然去看后者,不过在看见对方有些过分年轻的面容后,心下多少还是有几分犯嘀咕,遂又清了清嗓子,“那位公子看着实在面生,不知是我幽蓟子弟还是……”
萧砚端坐马上,亦是毫无表情,仿佛眼前只是一幕无关紧要的闹剧。他只是扫了一眼张旺身后那群茫然、惶恐的农人,问道:“既是秦王龙兴之地,幽蓟优待当属最好,何故在春耕前抽丁加役且适才远远听闻去岁秦王调兵南下的征粮一事,之前怎未在户部看见奏报”
张旺脸色有些狐疑起来,言语也不由变得几分客气,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萧砚面对张旺的盘问,神情平淡,语气带着汴梁官话口音:“某姓李,家父忝为户部度支司郎中。奉上命,随清吏司巡查河北春耕筹备、免税诏令施行实情。”
张旺一听“户部度支司郎中”几字,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官确实不算小,但又不是其本人来,更非天策府直属官吏,而这年轻人,也顶多是个来镀金的汴梁衙内罢了。
所以他脸上的跋扈虽然稍敛,但言语仍带几分不以为然:“原来是李衙内,失敬。只是这修渠清淤,乃地方常平役,非是赋税,不在免税之列。此乃幽蓟惯例,历任节度皆然。秦王殿下日理万机,岂会管此等琐碎”
萧砚不由失笑:“惯例天策府颁《免税安民诏》,明令‘除正赋外,一应苛捐杂税尽行蠲免,使民得专力农桑’。‘非战急徭役’五字,张二爷莫非不识这修渠清淤,可曾报备州府核准可有明文载明役期、口粮去岁南下征粮,户部又为何无档”
张旺被问得一滞,随即冷笑:“衙内年轻,恐不知地方疾苦。这渠不修,水不通,秧苗枯死,颗粒无收,算不算‘战急’至于报备…州府自有章程。去岁征粮乃是供应秦王亲军定霸都南下讨逆,天经地义。衙内若只凭书本说话,阻碍地方公务,耽误了春耕,这责任…恐怕令尊也担待不起吧”
说着,他又捻须冷笑:“且说,我幽蓟政务,除秦王天策府外,乃直属瀛洲行台冯公,再不济,军务亦有王(彦章)都部署决断。休怪某家话难听,衙内若是幽蓟子弟,某家还卖你个面子。可你一个汴梁来的清吏司丁字巡检,芝麻绿豆大的差遣,有何资格干涉涿州政务且说,某家办差,又犯了户部哪条法”
萧砚沉默了一会,似是无言以对,最终却只是淡笑一声,然后竟是在马背上朝着张旺颔首点头:“真是好一个幽蓟子弟,好一番名正言顺的道理。倒是在下年轻识浅,不识抬举了。”
他一言便罢,却只是轻轻一抖缰绳,冷着脸继续沿着官道向东北方向迤逦而去,头也不回,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公羊左收回目光,不再与张旺争辩半句,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挥手示意手下退开,向萧砚追去。
张旺拢着袖子,眯眼看着马队远去的背影,不由啐了一口:“呸,装神弄鬼!”
一旁还有差役低声询问:“二爷,可还要继续……”
“为何不继续从汴梁来的差,刚开始哪个不是这样且看将来……”张旺嗤笑一声,转身,对着村民的厉喝:“看什么看!都给我听好了,明日卯时,河滩集合。少一个,老子给你们全村加役期!”
村民们绝望地低下头。便是那个被踹倒的老农,也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望着马队消失的方向,那里面最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也如同风中的残烛,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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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墨,沉沉压下,将涿州城高大的轮廓涂抹上一层黯淡的金红。
城郊官道旁,一处略显陈旧的驿站已然在望,门前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投下昏黄不安的光晕。驿站已被提前赶到的上官云阙等人悄然控制,驿丞和侍从战战兢兢地立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萧砚一行抵达时,先遣那名派去查探的夜不收早已在简陋的厅堂中等候。见萧砚下马步入,他立刻迎上,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如连珠。
“禀主上,已查明。胥吏张旺,确系幽州府衙户曹司仓张预之亲侄。所谓春修急务,幽州府衙也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