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愈丰,然则,”袁天罡的声音如同冰封的河面,平稳无波,“悬于九天之上,亦最惧断翼之险。羽翼一折,再难复起。”
李淳风的笑意更深了,目光仿佛穿透了棋盘,落在遥远的北方草原:“断翼需有利刃。大帅手中这柄断翼之刃,是引燃于的叛王之焰,还是江南烟雨中那面即将树起的‘护唐’旌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镜心魔强压下心头因诵读战报而残留的悸动,再次上前一步,奉上一封火漆密信,信封上无落款。他低声道:“大帅,镇州密信,乃李嗣源亲笔。”
李淳风虚影看也未看那信,只是抬手,指尖捻着自己一缕虚幻的发梢,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轨迹,摇头失笑,带着一丝洞悉后的玩味:“李嗣源……大帅这柄刀,果然是淬了剧毒,锋利且狠绝。他明知春耕在即,万物待苏,民力艰食之时,却依旧悍然催促寒冬用兵。此非求活,实乃饮鸩止渴,欲拉着漠北一同沉沦,只求一线翻盘之机。其心已乱,其智已昏,被那雪泥中的一跪,彻底烧断了最后一丝理智。”
袁天罡沉默了片刻,亭外的风雪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喧嚣。他没有对李淳风的评价做出回应,只是袖口微不可察地一拂。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滑入镜心魔手中。
“传信奎因。”袁天罡的声音依旧平淡,“助李嗣源,引爆拔里神肃。”
镜心魔心头一凛,躬身领命。
李淳风虚影,抚掌轻叹,如同在鉴赏一着精妙的险棋:“妙哉。拔里神肃此人,心智早已被那禁术反噬,癫狂如魔。此獠一旦引爆,其破坏之力足以撕裂草原,令王庭根基动摇。述里朵内忧外患,根基未稳,如何抵挡这内外交攻届时,萧砚岂能坐视阴山屏障崩塌他若不救,漠北大乱,耶律剌葛与晋国勾连,则河北永无宁日。可他若救……”
李淳风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划了一道线,“此番免税养民,本已存了耗尽国库之心,自缚手脚。若再重兵北上,千里驰援,耗费钱粮何止千万恰如巨象踏入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稍有不慎,便是进退维谷,国力为之大耗。待到那时——”
他的目光转向棋盘东南角,“大帅在江南布下的那颗‘护唐’之子,再借势而起,天下呼应……果真是一局快哉之棋。”
袁天罡漠然,仿佛李淳风分析的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他拈起一枚黑子,准备落向棋局的中腹要冲。
然而,李淳风竟并未止声,他捻着发尾,目光却投向棋盘上那枚偏移的九五铜钱,仿佛穿透了铜绿斑驳的表面,看到了汴梁城中那个同样在风雪中布局的身影,语气带着一丝纯粹的探究。
“不过,大帅……你何以如此笃定,我们这位数九,就一定会深陷漠北这潭泥沼,难以自拔呢”
他顿了顿,一枚白子轻轻点在棋盘中央,落在那枚偏移的九五铜钱旁,如同叩问天心。
“大帅布局,素来超脱一城一地之得失,直指天下气运流转之枢机。此点,淳风深知。然我亦惑:观萧砚行事,其志在席卷天下,气魄吞云,手段雷霆。值此天下板荡,诸侯束手,正是鲸吞虎据、一鼓作气荡平八荒的最佳时机。为何……他偏偏要在尽取蜀中财货、秦川精兵之际,陡然止步”
李淳风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推演星辰的轨迹:“他停了。非是力有不逮,而是甘愿自束手脚。分田免税,与民休息,此乃自断席卷天下之气,化猛虎为耕牛。乱世争雄,这一年却不取百姓分毫,用秦川财货反哺于民。此等气魄,其所求者,究竟是争这天下,还是…治这天下”
李淳风言语间,一枚白子似无意又似有意地落下,位置刁钻至极,正点在袁天罡即将落子的黑棋气眼之上,瞬间形成反杀之势。这一子落下,棋盘上原本袁天罡占据优势的一大片黑子,生机顿绝。
袁天罡执黑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棋子仿佛重若千钧。面对这突如其来、直指本心的一问与这一记绝杀之着,这位算尽天机三百载的不良帅,竟陷入了罕见的、长久的沉默。亭内只剩下风雪呼啸声,时间仿佛被拉长。
许久,仿佛那沉默从未存在过,袁天罡却是缓缓将一份早已备好、墨迹淋漓的“护唐”檄文草书,递向一旁的镜心魔。
“令石瑶,”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将此文改为讨梁复唐之书,落款处,添李星云印玺。”
镜心魔再次领命,身影终于无声退入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进而又有一枚黑子随之落下,但并非去救那被白子绝杀的大龙,而是带着一种决然的姿态,开拓棋盘上代表江南的位置。
“檄文传檄天下之日,”袁天罡的声音沙哑,“便是萧砚与天下所有自诩李唐旧臣者,彻底决裂之时。人心之刀,亦可断龙翼。”
李淳风虚影看着那枚落下的黑子,又看看那份所谓“讨梁复唐”檄文,脸上那惯常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化作一种洞察世情的了然与微嘲。
“檄文一出,天下汹汹。打着复唐旗号的,是忠是奸,是义是利,立时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