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境的捷径,镇州则需翻越莽莽太行,路途更险,也更难行。
“潞州边境必有晋国重兵封锁,那是死路。”公羊左头也不回,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凛冽寒风中异常冷静,带着几分他临战时特有的冷酷,“镇州是赵国地界。王镕虽弱,却也未必敢公然放晋军越境大举追杀。我们的人在彼处有接应。”
身后,李存勇、李存忠率领的追兵汇合了通文馆残部,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不放。马蹄声、呼喝声、箭矢破空声,在太行山的山麓间交织成一首死亡的追猎曲,紧紧追随着转向东方的夜不收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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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驿馆,炉火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李存礼眉宇间的凝重。他风尘仆仆,刚下马准备稍事歇息,饮一口热汤暖暖冻僵的身体。一阵急促尖锐的唳鸣骤然穿透呼啸的风雪,只见一道铁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纷乱的雪幕,疾速俯冲而下。
一只通文馆专门驯养的猎隼稳稳落在亲卫早已抬起、裹着厚重皮套的手臂上。猛禽锐利的眼神扫过驿馆檐下,带着野性的凶悍与长途奔袭后的疲惫,铁灰色的羽翼上凝结着冰晶。
亲卫神色凝重,迅速而小心地解下牢牢绑在猎隼强健脚爪上的细小铜管,恭敬地呈给李存礼。
“存礼吾弟:巴戈叛,携伪诏欲惑晋王。汝御下不严,其罪难逃!速返太原,清剿余孽,以证清白!附逆证。”
信末,赫然附着那份从巴戈身上夺得的血书拓本。即使墨迹模糊,那玺印的轮廓和斑驳的血痕,却也足以让李存礼瞳孔骤缩。
李存礼只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握着信纸的手指冰冷僵硬,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无声地浸透内衫,紧贴他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冰凉。
“御下不严、其罪难逃、以证清白。”寥寥数字,分量却重逾千钧,沉沉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由发寒。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大哥了。疑心既起,他唯有献上投名状以表忠心。巴戈活着,便是悬在他李存礼头顶的利刃。
他猛地闭眼,深吸一口驿馆内混杂着炭火和湿冷的气息。再睁眼时,其人眸中温和儒雅的光泽已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杀意。
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退路。这位大哥给出的选择已下,他若迟疑半步,下一个被冠以叛国之名的,必然就是他李存礼。
“传令!”李存礼的声音尤为低沉,更带了几分难得的锐利,“卫队即刻集结,备快马,带足三日干粮。”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沿镇州方向,追击巴戈、李存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侯,”一旁的张承业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忧虑,“太原那边……”
他显然意指这次出使不得不向萧砚称臣的事,虽说这件消息早已递呈给了李存勖。
李存礼侧目看了张承业一眼,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旋即缓缓摇头,没有言语。复而半刻都不敢停歇,亲率最精锐的卫队,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潞州驿馆,马蹄踏碎门口未化的积雪。
但他刚出城郊不久,风雪中便迎面撞上一队杀气森然、由李嗣源心腹率领的礼字门徒。
李存礼勒住缰绳,面上无波无澜,目光在那心腹脸上停留一瞬,却未发一言。对面礼字门领队也只是微微颔首。两支人马便在呼啸的风雪中无声汇合,没有多余的交流,如同两道骤然汇聚的铁流,调转方向,沿着通往镇州的官道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