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的角落或背风的崖壁下垒砌勉强遮风挡雪的窝棚。
这些窝棚低矮简陋,多用冻硬的泥巴、兽皮和捡来的木头胡乱搭成,在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更多的人,则连这样的窝棚也无法拥有。男人们用简陋的工具一一甚至是用冻僵的手一一奋力挖掘冻结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黑色土地,挖出浅浅的坑洞,铺上些乾草或枯枝,然后蜷缩进去,靠彼此的体温和头顶盖著的木板兽皮抵御无情的严寒。
景象最为悽惨的,是那些散落在废墟各处、躲在他人窝棚狭窄屋檐下或残垣断壁角落里的身影。她们大多是失去了丈夫或父亲的女人和孩子,瘦骨鳞,力气在长途奔逃和绝望中早已耗尽,
无力去挖掘地穴或爭夺更好的遮蔽。
她们紧紧挤在一起,单薄的衣物无法抵御寒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著,嘴唇冻得发紫。
当弗雷恩一行人走过时,她们中大多数只是抬起空洞的眼睛望一下,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连恐惧都显得稀薄,只剩下一种被严寒和苦难彻底掏空的麻木与死寂般的绝望。
壮汉注意到了索罗斯身后一名年轻战士脸上流露出的不忍和困惑,
“他们”他低声问,指著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为什么不进到窝棚里去
哪怕挤一挤”
“她们的丈夫,父亲,儿子,”壮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著一种沉重的陈述,“死在了你们国王军队的衝锋之下,死在了长城脚下,死在了南下的路上。没有男人的庇护和力气,她们抢不到挖地穴的位置,也无力建造窝棚。在这里,弱小就意味著在寒风中慢慢死去。”
穿行在这片巨大的、瀰漫著死亡与绝望气息的废墟中,感受著无数道麻木目光的注视,弗雷恩只觉得肩上愈发沉重。
最终,壮汉將他们引到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前一一那是一座半塌的巨大石厅,厚重的石墙有一半已经塌,巨大的石块散落四周,暴露在外的橡木焦黑腐朽。壮汉在门口停下,示意他们进去。
石厅內部空旷而寒冷,地面是冰冷的泥土。只有一角相对完好,背风处点著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苗跳动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投下摇曳的巨大阴影。火堆旁,坐著一个身影。
弗雷恩和索罗斯踏入石厅。借著火光,弗雷恩看清了那位传说中的“鼠妈妈”。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並非他想像中的垂垂老。眼前的女子看上去至多四十岁,甚至可能更年轻些。
她裹著多层厚实的、带著毛边的兽皮,身形在皮毛下显得有些瘦削。
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头髮编成许多细辫,然后隨意地披散在肩后,在火光下泛著深红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庞,上面用深绿色的草汁精心描绘著奇异的螺旋和枝叶状纹,覆盖了她的额头、双颊,一直延伸到脖颈,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印记,又像是与森林融为一体的图腾。
她的眼晴异常明亮,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深潭中的寒星,静静地注视著进来的访客。
“坐吧,南方的骑士,红袍的僧侣。”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著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冰冷的石厅里迴荡,似乎並不费力就能盖过门外的风声,“我在呼啸的北风带来的冰冷梦境里,看到了你们帆影的轮廓。”
弗雷恩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的索罗斯。
索罗斯那布满风霜的脸上,红色的长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他凝视著石厅角落里那堆小小的篝火,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深陷的眼窝中跳动。
片刻后,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看某种確认:“我也在火焰里看到了这里。看到了这片废墟,看到了聚集的人群还有那无法驱散的寒冷与黑暗。”
他的目光从火焰移向鼠妈妈,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交匯。
鼠妈妈脸上那些绿色的纹路在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她轻轻頜首,棕红色的髮辫隨著动作微颤。
“是的,”她的声音如同冻结的溪流在冰层下流淌,平静中蕴含著力量,“那寒冷並非仅仅来自天空。它在地底蠕动,在风中低语,在每一个漫长的黑夜里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