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教人练字,还是个小孩子,虽说终南山气候凉爽,可两个时辰的聚精会神也叫她出了层薄汗。
既是拜她为师,她便要求李霂每每练完字,就亲自收拾清理好笔墨纸砚,以养成好习惯,李霂也乖乖照做。
“雪存姐姐,我、我……。”
李霂收拾完毕,欲言又止。他肚子早已饿得空空如也,咕噜作响,恨不得立即跑回东殿用膳。
眼下强撑着,只因牢牢记着昨日兰陵叮嘱过的事宜。
雪存问道:“怎么了?”
李霂难为情地开口,甚至带着撒娇的意味:“你能送我回去吗?姑母她畏热,肯定不愿送我,哼。”
原来如此。
兰陵有多畏热,雪存这几天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自己不比兰陵,从小到大,都只习惯了身边一个灵鹭侍奉。
而兰陵呢,每逢外出,身边动辄跟着几十个婢女老媪,送李霂回去,确实要大动干戈一番。
不过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再说她与李霂即便有师徒名义,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拒绝堂堂清河王世子。
她去去就回,连殿都不必入,应当不会和讨人嫌的东西打照面。
雪存欣然应允,叫上灵鹭在旁撑伞,与她同去东殿。
把李霂送到东殿外,雪存转身欲要离开,却被殿中一道声音叫住:“七娘子莫急,请入殿避暑,与郡王一叙。”
是清河王的侍从。
好端端的,清河王找她作甚?莫不是要问她李霂习字之事?
还好她教的也算尽心,对李霂几乎尽了知无不言的职责,想必能应答如流。
雪存和灵鹭面面相觑,硬着头皮穿过游廊莲池,进了内殿。
刚迈过内殿门槛,一阵清爽清甜气息袭人,与外头烈日高悬火热的世界截然不同,沁着直入肺腑的凉意。
掀开珠帘绕过云母屏座再进几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正殿中间大张用作桌案的胡床,胡床上另置有几个矮案,矮案上摆满了解暑的酥山。
方才嗅到的那抹淡淡的甜,必是这些酥山散发的了。
雪存向清河王行完礼,便听见另一道慵懒的声音,似鬼魅般幽幽开口:“啧,高雪存,你就如此不知礼数,只对清河王行礼?”
闻言,雪存目光微偏,瞥见在一旁竹榻上半倚靠的大只身影,顿时如坠冰窟。
怎么又碰见姬湛了。
雪存顿了顿,才拧着眉向他施礼:“见过姬世子。”
姬湛自是没放过她眉眼间一丝一毫变化,冷哼一声:“别,我还是更情愿听你叫我一声校书郎。”
雪存强颜欢笑:“是,见过校书郎。”
姬湛这厢才露出抹满意且玩味的笑来。
清河王不知他二人渊源,只一个劲好心邀雪存落座:
“雪存肯赏脸收下霂儿学字,于情于理,小王都要替他尽了这尊师之礼。案上这些酥山,雪存请便,待躲过这正午烈阳,再回西殿不迟。”
原来是要留她下来享用酥山。
雪存望着碗碗精致怡人的酥山,又想到殿里还有个瘟神在,难免倒胃口,便找了借口亦是事实推脱:
“多谢清河王好意,只是臣女明日要下山礼佛,今日必先斋戒,不便碰酥山。”
清河王愣道:“礼佛?这么快就要下山?”
雪存如实答他:“是,臣女在家中时,便是陪着母亲在家中五日一礼佛。如今虽来了终南山,也不敢不敬佛祖,不敢忘了规矩。”
清河王只能略带遗憾道:“酥山乃是牛乳制成,你的确是碰不得了。”
他正要命侍从将雪存领到一旁偏殿歇息,却被姬湛打断:“如何碰不得?她既然贵为我们霂儿的恩师,岂有叫她上门连盏茶都喝不上的理。”
姬湛坐直身,随手招呼来褚厌:“去,给世子的女夫子准备份不带牛乳的酥山。”
褚厌一眼识破姬湛满肚子的坏水,带着命令忍着笑离开。
片刻功夫,就见他亲自从小厨房端来一份绿油油的酥山,毕恭毕敬呈到雪存面前:“七娘子无需客气,请吧。”
清河王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最常见的抹茶酥山?只是没特意放牛乳罢了,可除却冰沙与厚厚一层茶酱,连半点蜂糖蜜豆之类的甜物都见不着。
这一入口能苦涩无比。
清河王厉声道:“仲延,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莫要为难雪存。”
谁不知道女儿家最喜食甜食?姬湛平日没大没小就算了,今日为何还要刁难一个小姑娘。
姬湛伸了个懒腰才起身,他双手环抱,慢悠悠走到雪存身前,永远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态。
他微微俯下腰,低头垂眸,与她说话:“哦?夫子倒是说一说,你喜不喜欢这份酥山呢?”
雪存知道,今天她不把这酥山吃完,就别想轻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