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闻言,整了整衣冠,从容起身,向着御座深深一揖。
他的动作缓慢而庄重,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决绝。
“陛下”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臣此行北归,心意已定,臣无需再回江南,亦绝不会归顺大夏,臣只想有始有终”
。
“有始有终”
四个字,他说得异常凝重,仿佛承载着过往所有的忠诚、挫败与不甘,也昭示着未来不计得失的坚守。
这简短的几句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光,瞬间点燃了崇祯眼中近乎熄灭的希望。
他原本佝偻的身躯不由得微微挺直,黯淡的眸子里迸出一抹久违的、难以抑制的欣喜。
“好!
好!
好!”
,崇祯连道三声好,情绪略显激动,“若孙卿愿留下,朕心甚慰!
眼下宫禁安危,乃重中之重,朕……”
。
他略一停顿,目光中充满了托付之意,“就将这皇宫守卫,交予爱卿全权打理!
由你整饬宫防,编练禁军,务必确保大内万无一失!”
。
这番委任,不仅是将身家性命相托,更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将对最后一方天地的控制权,交给了这位历经坎坷却忠贞不2的臣子。
与此同时,这无疑也是崇祯皇帝彻底放下的有力证明。
他似乎已经对这个曾经令他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的大明王朝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关注,如今的他,心中所想的唯有自身的身家性命而已。
这番话语极快,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托付,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急切。
他将自己最后的栖身之所、皇权最后的象征之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孙传庭。
这既是极致的信任,也赤裸裸地表明,此刻的崇祯,视野已从万里江山收缩到了这紫禁城的红墙之内。
他不再奢求中兴社稷,只求在这最后的方寸之地,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行动紧随其后,仿佛生怕孙传庭反悔,或是这短暂的决心会随时光流逝。
崇祯猛地转向一直如影子般侍立在侧的王承恩,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一丝神经质的锐利:“大伴!
去传甲字营、龙骧卫、神枢营三位统领即刻觐见!”
。
这三位统领,正是崇祯在模仿大夏军制,编练那五千精锐时,刻意分权而治的结果。
他并非全然不懂权术,将禁军交由三人分掌,正是为了防止任何一人独揽军权,威胁皇座。
这曾是他维系最后平衡的微妙手段。
然而此刻,孙传庭的回归,让他心甘情愿地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在崇祯看来,一个肯在王朝末路归来“有始有终”
的臣子,其忠诚远比任何制衡之术都更为可靠。
他迫切需要一根支柱,而孙传庭,恰好出现在了这个位置。
不过,帝王心术的惯性依然存在。
片刻的激动过后,一丝精光在崇祯眼底闪过。
他不能只给权柄,不给名分与恩赏,他要将这份忠诚彻底绑死在自己的战车上。
很快,三名顶盔贯甲、周身带着肃杀之气的武将随着王承恩鱼贯而入,甲胄碰撞之声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清晰。
他们躬身行礼,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扫过站在一旁的孙传庭,带着审视与疑惑。
崇祯没有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他直接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而果决:“听着!
即日起,擢升孙传庭为领侍卫内大臣、总督宿卫事,总掌皇宫内外一切防务!
尔等三部兵马,皆归其节制调遣!
见孙卿如朕亲临,若有违逆,以谋逆论处!”
。
“领侍卫内大臣”
、“总督宿卫事”
,这些重量级的头衔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出,如同砸下一颗颗定鼎的印章。
这不仅是交权,更是赋予孙传庭在宫禁之内无可挑战的绝对权威。
旨意宣罢,不待那三位面露惊愕的统领完全消化,崇祯的语气又忽地一转,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君主的“温情”
:“王承恩,将紧邻西苑的那座前朝勋旧府邸整理出来,赐予孙爱卿居住,一应用度,由内帑支取”
。
这番安排,可谓煞费苦心,赐宅宫畔,既显示恩宠与亲近,便于随时召见,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羁縻与监视?
将这位新任的“宫禁大将军”
置于天子眼前,崇祯那颗多疑的心,才能获得些许安稳。
孙传庭自始至终,面色沉静如水,他再次深深一揖,谢恩领命,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去看那三位神色复杂的同僚。
他明白,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道任命,更是一副沉甸甸的、承载着帝国最后体面与帝王最后恐惧的千钧重担。
一番雷厉风行的安排后,孙传庭在王承恩的引领下告退离去。
